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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鹿湾嘴回来,魏恒就病了,高烧三十九度二,烧得他差点死过去。放魏恒回家养病时,邢朗还安慰他,说不怨魏老师你底子弱,我手底下两个糙老爷们也发烧了,鼻涕眼泪流了一箩筐,情况跟魏老师你差不多。
邢朗说话向来如此,软绵绵的棉花里裹着硬撅撅的鱼刺,就算是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不怎么好听。魏恒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真心实意劝自己好生养病,只知道邢朗把他区别于其他的糙老爷们,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暂时想不通。
回到家吃了药躺在床上发汗的时候,魏恒一时睡不着,意识开始乱飘,不知不觉就飘到了邢朗身上,心想或许邢朗也并非那么不可捉摸,他的话也没有那么多层意思,是他太过小题大做太过草木皆兵也未可知。最终思考的结果掉在一团糨糊里,随着铺天盖地的困意不知所终。他在临睡时觉得自己真是有病,竟然琢磨邢朗琢磨了大半宿。
没睡几个小时,手机铃声在凌晨四五点把他叫醒,他掀开结了痂般的眼皮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邢朗。
魏恒接通了,瓮声瓮气地问邢朗有什么事儿,邢朗问他吃药没有,他现在回家,可以顺路帮忙带点药。
或许吧,邢朗是出于好意,但是魏恒大半夜被吵醒就为了回答邻居一句是否吃过药,这让他心里很窝火,但是又不能发作,不然显得自己不知好歹,于是魏恒保持冷静说了句“吃了,谢谢”,然后挂断电话,关机,把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
不知又过了多久,魏恒迷迷糊糊地听到似乎有人在敲门,但是他闷头苦睡,没搭理。还好敲门声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归于平静。魏恒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发现芜津的风雨终于停了。窗外是碧紫蓝天。一觉醒来,他出了好几层热汗,感觉浑身轻了二两肉,头晕目眩头重脚轻的症状也大大减轻,貌似很快就能康复了。
魏恒拖着略有些虚浮的步子去浴室洗澡,洗完猛然想起昨天邢朗好像给他打了个电话,然后又来敲门。出于人情考虑,魏恒觉得自己有必要回访,于是他简单吹了吹头发,把睡袍领口拉紧了些,出门走到隔壁508门前,敲了敲门。
没人应他,他以为邢朗还在睡,没把邢朗叫出来,倒是把对面的一对老夫妻惊动了,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推开门,对他说:“小邢上班了,七点多就出门了。”
老太太牙齿差不多掉光了,发音不清晰,魏恒险些把“小邢”听作“小星”。
魏恒向老太太道了谢,心想邢朗给他打电话是在凌晨五点多,那邢朗回到家应该在五点半左右,竟然七点多就出门了,那就说明邢朗压根没睡,充其量只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或许抽出几分钟时间还刮了个胡子。
胡思乱想着回到自己家门口,魏恒才发现门把上挂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几盒药,分别是布洛芬、阿莫西林、头孢,甚至还有一盒维C胶囊。魏恒盯着这几盒药看了一会儿才把袋子从门把上取下来,提溜着袋子进屋了。
魏恒往沙发上一坐,开始琢磨邢朗因公徇私在药里下药把他药死的概率有多大,思来想去没有结果,他就把药远远扔到沙发一角,然后躺在沙发上给徐天良拨了个电话。昨天他离开警局时交代徐天良,有什么进展及时通知他,一个夜晚一个白天过去了,这小子还没动静,不是太忙忘记了,就是偷闲疏忽了。
电话一接通,他就知道原因是前者。
不知道徐天良在哪儿,背景音乱糟糟的,说话的口吻也急匆匆的。
他问曲小琴案子的进展,徐天良说:“曲小琴认罪了,邢队昨天晚上拿下她的口供,今天下午看守所就来带人了。”说着压低了声音,“今天早上七点多邢队就因为徐苏苏自杀的事去监察委接受调查,才回来不久。而且刘淑萍受伤很严重,没法出庭,邢队一直在发火,刚才开会的时候摔了两个杯子。师父,要是他不叫你回来帮忙,你就在家好好养病吧,一般他发脾气我们能躲就躲。现在三个嫌疑人死了一个,另外两个都上不了庭,死者家属闹腾得我们不得安宁,监察委也不肯轻易罢休,非得让他接受调查。他现在被三方责任人堵得焦头烂额,见人就发脾气,你最好躲一躲。”
不等魏恒有所回应,徐天良忽然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道:“邢邢邢邢队队叫我了,我得过去了。”
魏恒把手机放下,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怔。
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邢朗在那几盒药里下药想把他药死的概率非常之大。为了不上赶着找死,魏恒抓起手机给徐天良发了条信息:如果他让你叫我回去,你就说我病重,进医院了。
徐天良很快回复:交给我吧。
魏恒顿时觉得,小徒弟还挺孝顺他。
他躺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魏恒又拨出去一通电话:“你在哪儿?等我十分钟,马上下去。”
魏恒挂了电话,换身衣服,出门前给鹦鹉添满食物和水,带上钥匙出门了。小区门口老地方,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亮着右向转向灯。魏恒刚走近,车门就从里面开了,他坐进副驾驶,拉上安全带。
郑蔚澜道:“不是说不让我在你家门口露面吗?”
魏恒言简意赅:“邢朗不在。”
郑蔚澜:“靠,还得时时提防着他。”
魏恒轻飘飘道:“他是兵,咱们是贼。不提防着他,提防着谁?”
郑蔚澜把车开上路,问:“你进去那么久,看到东西了?”
雨后初晴,一场秋雨一场寒,虽然阳光甚好,但是芜津已经实打实地迈入了深秋。
魏恒没几件外套,一件泡了水还没洗出来,一件染了血也没洗出来。此时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帽衫,坐在车里还能感觉到窗外的寒意。他把车窗关死,拢紧衣襟抱着胳膊道:“还没有,我才进去几天,连接近档案室和物证室的机会都没有。”
“是不是邢朗防着你?”
魏恒想了想,道:“应该不会,他最多不信任我,到目前为止他没有理由提防我。”
郑蔚澜犹豫片刻,略显心虚道:“跟你说件事儿。”
“说。”
“你不是跟我说,冯光最多拘留到今天凌晨吗?昨天晚上我在警局附近堵他。”
魏恒转头看他:“堵到了?”
郑蔚澜看他一眼,眼神飘忽:“差一点。”
魏恒皱眉:“说清楚,差一点是什么意思?”
郑蔚澜叹口气,道:“我跟踪冯光的时候发现有人也在跟踪我。”
魏恒冷声问:“谁?”
郑蔚澜看他一眼:“邢朗。”
魏恒心悬了起来:“他看到你了?”
郑蔚澜皱起眉,回忆着今天凌晨的遭遇,略有犹豫道:“应该没有,我戴着口罩和帽子,巷子里很黑,如果不是我对他那张脸太熟悉,我也认不出他。”
想起今天凌晨跟踪冯光那一幕,郑蔚澜至今尚有些后怕。他低估了邢朗,更也低估了邢朗的狡猾。凌晨四点,他躲在警局对面蹲守冯光,虽然他没见过冯光,但是魏恒给他看过照片,所以当冯光走出警局大门时他很轻易地认出了冯光。
他没有在警局附近动手,而是跟着冯光穿过两条街走进一条巷子,当时风雨已经停了,巷子里只亮着两盏昏暗的路灯,静得只有流浪猫狗不时跑过的声响。为了不让冯光起疑心,郑蔚澜有意落后冯光几十米距离,准备摸排出冯光的住处,但是却在不经意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流浪狗的叫声。
他当即刹住脚步,警惕地竖起耳朵听取身后的动静,狗叫声很快消失,但他却不再敢轻举妄动。他把藏在袖子里的袖珍匕首滑至掌心,回头往身后看去,结果看到在距离他不到十几米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
即使夜色浓重,他也一眼认出了男人那双似是夜间捕猎的野兽般锐利明亮的眼睛,那人是邢朗。
邢朗见他回头,舌尖轻轻舔过下唇,似是笑了一下。
他瞳孔猛地一缩,不由分说当即便跑,一头扎进了黑暗的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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