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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捕蝶网7（第1页）

一间心理诊所内，预约相熟的医生需要提前一周左右，贺丞一周前预约过，今天才赴约。他约的是下午一点半，此时距离预约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左右，他坐在中心大厅等待，翻看一本五颜六色的宣传册。这本宣传册是方才上楼的时候写字楼门口兼职发广告的大学生给的，他不知道自己浑身上下哪一点看起来需要赶在超市打折促销季拼抢购物一番，但还是接下了。

大约十分钟后，一名护士叫他的名字，并且为他打开07号诊室的门，笑说：“久等了。”

贺丞对她点点头，进入诊室。

相熟的女医生坐在窗前的一张单人沙发里等他，她对面摆放了一张看起来很舒服很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单人沙发，贺丞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没想到这么快再次见面了，贺先生。”李医生翻阅他的病历，笑道，“今天有什么想和我聊聊的吗？”

贺丞交叠着双腿，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坐在沙发里，说：“不，今天我来，是想请您解答我上次提出的疑问。”

李医生合上病历本，抬起头看着他，温言笑道：“和楚警官有关是吗？”

贺丞点头。

李医生被难住了似的往后靠在沙发背上，转过头透过落地窗看着车马人川的地面，手里的钢笔缓慢而又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病历本，她忽然笑道：“您往下面看，贺先生。”

贺丞依言看向地面。

李医生问：“能看到什么？”

贺丞：“人。”

“你觉得你和他们是一样的吗？除去你的身份，你和他们是一样的吗？”

贺丞撑着额角认认真真思考了片刻，说：“不一样。”

李医生问：“哪里不一样？”

“他们不是我，我也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的感受他们体会不到，我的经历他们没有，我爱的他们不爱，我和他们不一样。”

“但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有人会和自己相似，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和你相似的人吗？”

这个问题使贺丞变得慎重，他看着地面人群的目光忽然凝滞，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他说：“有。”

李医生柔声笑道：“恕我直言，这个人肯定不是楚警官，他是谁？”

贺丞皱起眉，陷入某种回忆，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但是你梦到过他？”

贺丞肃然：“不是梦，我很清楚那不是梦。”

“或许，是你自己？”

贺丞摇摇头：“我对他的记忆只有一个背影，一个小男孩坐在秋千上的背影。虽然我没有看到过他的脸，但是我确定那个人不是我，他是另一个人。”

“为什么确定？”

贺丞看着她，语气缓慢且凝重：“我从小住在和平大道壹号公馆。我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就在壹号公馆花圃前的秋千架上。第二天早上，我在院子里找那架秋千，但是没找到，我问过家里的园丁，园丁告诉我院子里从来没有什么秋千。但是一年后我到库房找东西，在堆满杂物的角落里看到一架被拆下的秋千，黄色的，和我见到的一模一样。所以我确定那个人真实存在，是他们在说谎。”

午夜梦回里，灿烂的阳光，开满夏花的庭院，轻轻摇晃的秋千架，秋千上坐着一个小男孩，和他年纪相仿，清瘦的身影，柔软的发，坐在秋千上来回摇晃，投落在地上的影子随着他的摆动不断地变化，忽远忽近。

当时他好像站在一扇落地窗后，隔着玻璃看着小男孩儿的背影。他知道自己站在那里干什么，他在等那个人回头。这个梦他做过很多次，多到像是每晚与他固定的会面，每次都是如此的景象。那个人在院子里，他在房间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远远分开，他从没见过那个人的脸，所以他迫切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等待他回头，看清楚他到底是谁。

忽然，秋千缓缓归于静止，男孩儿貌似感知到背后有人，扭转脖子想要回头……

贺丞从未看过那个男孩儿的脸，每次男孩想要回头的时候他就被一阵像是被水淹没的窒息感唤醒。除了心理医生，这个梦他没告诉任何人，连楚行云都不知道。

李医生发现他其实不需要任何帮助，来找她咨询的人都带着各种各样的疑问和困惑，付出昂贵的费用让她为他们答疑解惑。但是贺丞却只把她当作一名听众，他听不进，也不需要她的任何帮助和建议。若不是贺丞对他心里的那位楚警官表达出牵挂和困扰，李医生会认为他是一名无可救药的人格障碍患者，但贺丞不是。贺丞只是心里藏着伤疤，从而对人群充满冷漠，没有安全感。他只是自我保护意识过重的创伤后遗症患者。但是他隐藏得非常深，非常好，以至于他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内心的不安和焦虑。

李医生明白自己不能给他提供任何帮助，因为她也在贺丞的不可信任的名单内。但是作为贺丞的心理医生，她还是给出了专业的建议，道：“恕我直言，贺先生，你的问题我帮不到你，如果你想弄清楚是不是儿时的记忆出现偏差，你可以尝试催眠。”

贺丞看她一眼，唇角一弯，很委婉地拒绝了：“谢谢，我会考虑。”

不，他不会考虑，他怎么可能放任别人入侵他的记忆。贺丞回到了方才的问题：“所以呢，你的答案是什么？”

李医生笑笑，低头在本子上速记，说：“你的情感沙盘让我很头疼啊。”说着停笔，抬头看贺丞，“你想锁住他？或者说——占有他？”

贺丞双眼中浮现出一层凌乱的光，自言自语般道：“是吗。”

李医生：“但是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是啊，他想从楚行云身上得到什么呢？

本来是来找寻答案的，没想到却带着一堆疑问离开，贺丞走出诊室看了看时间，发现这是他接受心理咨询时间最长的一次，一个小时二十三分。

肖树坐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了就说：“刚才何助理打来电话，说公安局的人到公司去了。”

说起公安局，贺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楚行云，所以他想尽快返回公司。他回到方舟大厦，在停车场看到几辆没有闪警灯的警车时才发现是自己想错了。

楚行云有点个人英雄主义，出行很少开警车，也很少带人，从来都是只身闯龙潭，如此兴师动众不是他的作风。很快，前方迎面走来的几位便衣刑警验证了贺丞的猜想非虚。

走在中间的男人身量很高，体格健硕，剃着寸头，五官方正。他眼睛里的锋芒很明显，眼角有些吊梢，看人的目光很锋利，似乎在他面前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嫌疑人，和楚行云很不一样。

刑警走到贺丞面前停下，打量了贺丞一眼，然后拿出证件举到他面前，说：“我是分局刑侦队队长郑西河，现在怀疑你涉嫌谋杀，跟我回去接受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