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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狂说:“他们不坏,就是嘴欠,你能逃出来也是托了他们的福,而且过几日咱们出瀛洲也要倚仗他们,能和他们打作一片最好。即便是贵如白帝,昔时也是从军中混起的,你身为皇子,都没法倾身下士,如何统摄五座仙山?”
这厮平日里疯疯痴痴,这时说起话来却是一套一套,还帮自己筹谋后了往后的事,想推着自己登极。方惊愚点了点头,但神色依然闷。楚狂蹙眉:“又怎么了?”方惊愚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你……刚才……亲……”
楚狂恍然大悟,邪恶地笑:“你都这年纪了,没开过红?这还只是小菜。你平素打呵欠还嘴皮子上下打架呢,只不过这回是我的嘴皮子同你的打架。”方惊愚怒道:“谁像你一样流里流气的,日日寻人睡觉么?”
不知怎的,听了这话,楚狂反而骤然色变。他别开目光,含混地道:“是又怎样?”
方惊愚赌气似的道:“我才不要同你干这档子下流事。”
楚狂放开他,冰冷地道:“那我这下流人也不缠着殿下了。”于是他真不再纠缠着方惊愚,同军士们又耍了一会儿投壶,便自顾自吃酒去了。方惊愚虽觉他这忽然转冷的模样奇怪,但一想起那个吻,脑袋里便似火烧似的,再理不清事了。
过不多时,只听得一阵哄声再起,这回冲的却不是楚狂。有军士叫道:“娘娘腔来了!”
只听得一片喧声里,嗡子、月琴大响,有个白净的小个子溜到人丛中来,原来是被人撺弄来唱戏。但见那小个子敷粉施朱,剃面簪花,虽是男子,却妆扮得似女子般婀娜多姿。那小个子开口一唱,满宫满调,风风韵韵,给席上添了不少喧意,惹得不少军士击节叫好。
这小个子有个诨名“伶儿”,平日里爱拈指,作姑娘家打扮,因脸面生得清秀,传闻是从花街柳衢里出来的,现今还偷偷同人做相公那档子事。军中粗汉多,虽说楚狂也生得好看,但奈何人家有弓开得胜的本事,且能将每一个对他有非分之想的人踹个半身不遂,便也无人再敢明面上肖想他。然而这伶儿却不同,力弱畏战,故而瀛洲边军中许多人瞧不起他。
然而这伶儿却有一手绝活,只见他唱了几句唱词,忽一摆袖,顷刻间走脸,变得一张虬髯大汉的脸出来,嗓音也随之粗浑。待他再一挥袖,又成了一张逞娇斗媚的小姐面容,尖声细气,分饰几角,演得呵活臻至。这伶儿最擅易容,又有回脸技艺,倒有些做生间的本事。
这伶儿唱罢,席间的气氛更热火朝天了。军士们又逮住方惊愚和楚狂两人,有人揶揄道:“你们怎么分坐两旁?楚兄弟,你离殿下这般远,真能尽好护卫职分么?殿下也是,莫非和媳妇入洞房一宿,往后便要分房睡么?真是好生无情!”
他们怂恿他俩也演些拿手好戏来给大伙儿看看。楚狂心不在焉,满口答应,方惊愚则惦念着楚狂方才说的要同瀛洲边军打好交道的话,也并未拒绝。楚狂拿了弓,正要在燕射上显一手,然而军士们叫闹方才的投壶已是他擅长的把戏,得换过一种才成。有人说:“舞剑罢!”
其余军士纷纷应和:“是,听说殿下剑法不错,还刺伤了那位玉鸡卫!”“来一手,来一手!”
许多人当日不在镇海门前,不知方惊愚实际上操的是名为毗婆尸佛的白帝佩刀,但听闻过他是位剑术天才,便也眼馋欲看。军士们从席上退开,搬开桌案,留了一片敞地给两人。
于是两人被推搡到楼船中央,方惊愚神色别扭,接了兵丁丢予他的铁剑,而楚狂却一动不动,依然拿着弓。
“怎么了,阿楚。堂堂‘阎摩罗王’,竟然连剑也不会使么?”人丛里有人喊道,继而传来一片挟着嘘声的欢笑声。
楚狂神色有些难看,他说,“我不用剑。”
方惊愚见他神色不好,心里却涌起一番报复似的快感。毕竟还惦记着那一吻之仇,他故意道,“是啊,连剑都不会使,‘阎摩罗王’真是油耗子一只,只会吻东啮西。”楚狂脸色更加不快,但似乎中了他这激将法,好歹是接过了军士们递来的剑。
两人分立两边,兵丁们皆离得远远的,让他们能撒手打上一场。方惊愚摆了起势,照着琅赖募苁疲钩觥耙淮缃稹苯u小L<贝俣觯氯衾做虺狂面门,楚狂慌胦唤;纬觯茏》衫吹慕H小�
他这一格架颇有些精妙剑法的影子,连方惊愚也吃了一惊,看来这厮并非是完全手不沾剑。
然而下一刻,楚狂的气势突而敛起,手上一软,棉花条似的垂下。方惊愚乘机勾他足尖,将他压倒在地,却见他脸色苍白,不住颤,目光涣散。一旁的兵丁不察,依然不住起哄:“不是比剑么?怎么变作角抵了?”
楚狂连连败退,狼狈地就地一滚,避开方惊愚的剑锋。可很快便又屈膝跪下,在一旁干哕起来。
军士们笑:“这小子吃酒吃多了!”
方惊愚放下剑,上前去扶他,只觉他出了一身冷汗,衣衫湿漉漉的。楚狂扶着额,头痛如掣,难以忍受,于是方惊愚对众人道:“他身子不大爽利,我扶他去歇下罢。”
“去罢去罢!”军吏们仍是笑,有人嘻嘻笑道,“瞧阿楚的模样,不会是害喜了罢?”方惊愚毕竟还不惯于他们的玩笑话,张口缠舌半晌,最终还是闷声不响地扶起楚狂,上了楼。
到了舱房里,楚狂还是软绵绵地倚着方惊愚,方惊愚放他下来,他的身子便软得似水,瘫在了床榻上。方惊愚向军士们讨来热水,用巾帨擦净他头脸,楚狂半梦半醒,咿咿唔唔地叫。
方惊愚向他打趣道:“我拿二两银子买你回来,倒似是在买个大爷供着呢。你像主子,我是下人。”
楚狂不答话,捂着头,一直叫头痛,他似是很怕拿起剑,方才不过交手一合,便教那剑夺去了心神一般。方惊愚没法子,替他除去衣衫,换了洁净亵衣。楚狂身上的伤疤依旧令他怵目惊心,每一道创痕里仿佛都藏着一个令人痛彻心扉的故事。银白的月光从舷窗里钻进来,抚着二人的肌肤。
方惊愚倒尽水,拧干了巾子,晾在竹竿上,这时他忽听得身后有人轻轻地唤道:
“惊愚。”
陡然间,方惊愚心里一阵悚栗,仿佛有人将他的心壳剥开,提拎起来,晾在风中似的。这说话的口气令他谙熟,好似来自一个久远以前的故人。他扭过头去,只见楚狂伏在席上,脸庞在月光里一半明一半暗。明亮的那半望着他,像在哀凉地笑,暗的那半也凝望着他,却似在默然地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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