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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往后退了退,为自己偷窥别人亲热的行径感到羞耻。我转身,将目光朝着上方我即将去的那片小树林望去,仿佛要给自己这十几分钟的卑劣跟踪,找出一个能让自己觉得不感到可耻的理由——我不过是来赴邱凌的约而已。
一道很小的闪光在那片树林中转瞬而逝。
有人在那位置观察我,就如同在邮轮上躲在某处观察我一样。
是邱凌!肯定是他!他已经到了,并潜伏在那片树林深处默默地看着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
我再次冷静下来,双腿跨立,目光死死地盯向那个位置。接着,我举起了右手,拇指高高竖立。
所有代表自信的肢体语言中,竖立的拇指,是最高度自信的表示,而并不单纯代表对别人的夸奖。举起它,意味着对对手骄傲的宣战。
香烟
我看了下表,8:15。这一刻,邮轮在海面上还清晰可见,但很快,它就将与我们告别。
邱凌,是你吗?我笑了,并转身向另外一边上坡的楼梯走去。台阶延伸的方向,正是邱凌与我约好的小树林。
15分钟后,我抵达了台阶的尽头。我有一点点喘气,这在之前,似乎是不可原谅的。看来,这一年多里,身体确实也跟着情绪一起逐渐堕落。我自顾自地想着。
那片小树林出现在我视线前方,脚下终于没有了道路。树林中的每一棵树与树之间,有着足够的空间。仿佛这片林,被这些树分解成为很多个格子,用来储存什么。我左右环顾,寻找的却不是某一棵树后面,会突然钻出的邱凌。相反,我是在寻找自己与文戈相拥过的位置。或许,在那个由树分解成的格子里,有着属于我与她的、被储存得很深很深的回忆。
我朝前走去,脚下枯叶出的咔咔声,清脆却又残忍,似乎在诠释着曾经有过的生命转瞬间变为粉末。文戈,也早已成了粉末,被融入那棵我们一起埋下了过去岁月的树下。 “邱凌,你在吗?”我边走边说道。我的话语声并不大,因为我知道如果他在的话,这一刻的他肯定是死死盯着我的。我的任何细微动作,在他的眼耳鼻里,可能都很重要。
没有人回应。我再次看了看表,8:42,距离邱凌约的时间还差1小时18分。这时,我欣喜起来,因为我分辨出了那年我与文戈拥吻的位置。我们曾经靠着的那棵树形状古怪,像个张牙舞爪的劫匪,让人觉得好笑又可怕。
我大步迈过去,任由脚底被碾碎的树叶出的呻吟声变本加厉。那年,她穿着浅灰色的风衣,想要留长的丝上,别着一个好看的卡。她眉飞色舞,举手投足都让我着迷与痴狂。她的手柔软细腻,宛如丝绸在微风中与肌肤掠过。
我有点入迷,伸出了手。我幻想着文戈再次出现在面前,我拥抱着她柔软的腰肢。眼泪,再次将眼眶湿润。
“文戈,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抽泣着大声说道,尽管天国的她不会听到。
啪!啪!啪!鼓掌声在我身后响起。
“沈非,其实你不应该当心理医生,而应该去学表演。或许,你在那一方面的天赋,会比你在心理学学科上的拙劣要好上很多。”
是邱凌。和他的鼓掌声、说话声一起响起的,还有由远及近的落叶呻吟声。
我没有急着转身,双手依旧环抱着并不存在的过去,不愿意自拔:“邱凌,你早到了。”
“你也早到了啊!难道,”邱凌的声音比之前沙哑了很多,但并不低沉,依旧悦耳,“难道不是应该这样吗?心理医生对于即将开始的诊疗场地,难道不需要提前看看吗?”
“嗯!”我应着,然后对着面前的虚无小声说了句,“文戈,我还是没有改变。”
这句小声的说道还是被邱凌听到了。他冷笑着,似乎在我背后的某处站定:“沈非,你没变过吗?”
我转过身:“你觉得呢?”
十几米外,穿着一件黑色带帽夹克的黑影,自然是邱凌无疑。只是,曾经瘦高的他,似乎变得结实了很多。他的帽子套在头上,加上月光昏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隐隐约约窥探到那闪烁着的眼睛,依旧有着狡黠与深邃。
“沈非,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怎么来问我呢?”邱凌边说边从裤兜里掏出香烟,并叼上。打火机燃烧的瞬间,我得以看清他的脸。
是他,和一年多前相比没有多少改变。
“你学会抽烟了?”我问道,就像一个老朋友的关心。
“抽了有段时间了。”邱凌回答的口气,也像对老朋友的语调,“总要有一两个坏习惯,来搭配我现在的身份吧?”他自嘲地说道。
“烟雾燃烧时释放着38oo多种化学物质,绝大部分对人体有害。尼古丁只是其中的一种,但是它也是烟雾中最主要的成瘾源。”我娓娓说道,并和他一样背靠在树上。
邱凌点头,烟头的火星忽明忽暗。他补充着我的话语:“吸入烟雾后,尼古丁只需要7。5秒就可以到达大脑,使吸烟者感到愉悦与松弛。它可以让中枢神经先兴奋而后将之控制,进而演变成一种绑架,从而俘获吸烟者的神经。”
“是,尼古丁在血浆中的半衰期只有3o分钟。”我如同接力般再次接过他的话,“也就是说它的绑架时效只能维持这3o分钟。当尼古丁低于稳定水平时,吸烟者便会感到烦躁、不适、恶心、头痛,并渴望再吸一支烟来补充尼古丁对神经的作用。”
我顿了顿:“邱凌,作为一位具备足够自制能力,也清楚尼古丁危害的心理学学者,你难道不觉得有了烟瘾,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吗?”
“沈非,我想我先要纠正你的一个错误观点。”邱凌将手里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并缓缓吐出,“在我的世界里,伦理道德与社会常理,早就不复存在了。之所以选择连环谋杀那么极端的方式来改写我的人生,更多的时候,我不过是想让自己变得彻底没有退路。那么,在你看来应该觉得羞耻的烟瘾,在我看来,又能算啥呢?并且,”他又吸了一口烟:“并且之前的我,和你一样,将尼古丁对神经的作用,想当然地认为有多么可怕。我们通过书本知悉的那些所谓的上瘾,宛如洪水猛兽。就像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吸烟者没有香烟时候的症状,诸如烦躁、不适、恶心、头痛等这些,其实都只是学者们骇人听闻且不负责任的胡乱撰写罢了。甚至,我还可以认为,这是那些无法自制,将这浅浅上瘾恶习给戒除的烟民,故意编造的理由。”说完这些,他将手里的烟头弹出,红色的光点在空中飞过。
“邱凌,你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病人,她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嗜好,并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她告诉我,最初,这一癖好只是她姐姐有,她想要姐姐戒除。但姐姐说无能为力。于是,她让自己也成瘾,打算身体力行地示范自己强大的自制力。最终,她有点苦恼地告诉我,她并不能成为姐姐的表率。”我冷静地说道。
“是吗?沈非,你的病人能和我相提并论吗?不过,有一点我承认,我确实是没有自制能力的。因为自制能力在我的世界里,是个悖论。嗯!这话可能别人听不明白。但是,你——沈非,是明白的吧?”邱凌应该在微笑,但帽子下的他,遁形于黑暗中,无法被我识破。
“古往今来,玩火自焚的确实不在少数,这点……”邱凌耸了耸肩,“这点沈非你倒是没说错。我们也不说太远的,此时此刻,在这晨曦岛上,就有一位把自己当作普罗米修斯的盗火者。他将自己幻想成神圣的救世主,冒着随时被火焰焚烧成灰的危险,试探着火焰深处他想要的真相。”
“咦!你说的是哪位呢?”我顺应着与他对话,知道这是他一贯使用的伎俩——逐步引导,并将我带入他想让我深陷的巨网。所幸,我早已熟悉,并不再为之情绪肆意波动。
“沈非,你不是无所不知吗?”邱凌又开始了对我的嘲讽,“海阳市最权威的心理咨询师,有头脑的犯罪心理学专家,你身边居然还会有你没能看穿的人吗?”
“和你比起来,我有太多的未知。就算是现在,诱惑着我走到你面前的原因,实际上也只是你终于答应回答我某个问题而已!”我不再用针尖对抗他的麦芒,而开始了迎合。
“是吗?”邱凌应着,“那么,你想要知晓答案的那个问题,是关于谁呢?” 他放缓了语,声音从夜空中飘来,宛如乳燕轻轻地呢喃:“是文戈?还是乐瑾瑜呢?一个是你曾誓言一生一世的亡妻,一个是为你一夜白的红颜知己。”
“嘿嘿!”邱凌的语调瞬间升高,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你如何取舍呢?沈非,你如何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取舍呢?你又该如何面对呢?”
第六章灯塔
她万分害怕,却又不敢出声,透过地下室的门,收集到了父亲的嘶吼声与最后的怒吼,也收集到了母亲的喘息声,与慢慢渗入地下室的黏稠血液。
飞花
我曾经反复地做着一个相同的梦。梦里,文戈穿着白色的长裙,在海边缓步向前。她的背影显得那么单薄,让我揪心。她思想海洋里的无法承受与逐步崩塌,没能被我洞悉,她只能默默应对。
海风吹来,繁星下,是她飘舞着的衣衫与丝。她扭头,眉目间尘世暗淡,浅笑下忧伤深锁。我想向前狂奔,想拥她入怀。可惜的是,我的肢体僵硬,我的呼吼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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