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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我双手再次环抱胸前,右手手臂往上举起,将食指触碰到自己的嘴唇。韩晓自然能读懂我是想静静琢磨什么,她双手把住方向盘,选择了安静。
苏勤,一个很奇怪的人……他看似对我漠不关心,但细枝末节中又能看出他在偷偷观察我。并且,他是在心理学专业有着一定造诣的学者,那么,他能够通过我的动作神情等,轻而易举地对我进行心理画像,从而揣摩出诸多信息的。那么,他又为什么要用如此低调的方式来尝试了解我呢?
他手机里面的那张图片,更证明了他对我今天脑子里所塞着的东西有所掌握。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又是怎么拿到那张并不被允许随意给外人的图片的呢?
这时,我想起了之前教授对我说过,这两位师兄在心理学领域有着诸多光环与声誉。或许,是市局里的其他人,像求助我一样,对他俩也提出了协助办案的请求吧。
只能是这样……毕竟,我——沈非,早已不再是一个能让市局放心的、情绪稳定的,并能理性看待人与事的心理师了。那么,苏勤与蒋泽汉,似乎正是这个位置最好的选择。
高架桥
韩晓把车开向了沿海公路,我将车窗打开,让有着微腥的海风袭入车内,很舒服。
我以为我会因为这个上午迎面袭来的诸多奇怪信息而思绪万分,但很奇怪的是,我依旧平静如同死水。这时,远处的高架桥再次出现……
汽车继续往前,继续往前,让文戈成为碎片的那一段高架上的铁轨,也终于出现在我视线中……
每个人,都会不断成长。一度,我们以为自己成熟了,觉得自己能够冷眼看浮沉,冷眼看众生。实际上,那也不过是成长到了一定阶段时的一种意境而已。人生,又怎么可能会是一马平川呢?有高潮,也有低谷,就看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去一路走过。最后,那么那么多的风景消失在你身后,得到与失去的,都不过是流沙在指缝中的短暂停留与快滑落。
是的,没有真正的成熟,只有越理智地看待世间人与事。
想到这儿,我微微笑了。如果,从今天开始,又有一场新的风暴朝我袭来,那就来吧!
我再次望向远方的高架桥……
“沈非,我觉得你变了。”韩晓说道。她声音不大,说明她对于我是否会和她就这么个话题搭话,并没有太多把握。
“也是需要变了。”我将车窗按了上去,朝她欠身,“韩晓,如果要说变化的话,你的变化应该比任何人都大得多吧?”
“沈非,不同的。”韩晓嘴角往上扬了扬,“你之所以觉得我的变化很大,是因为当日在你面前所呈现的岑晓,是属于她最不为人所知的一面。于是,你才将她的那一面定义为她的全部。两年后,已经改名叫韩晓的这个我再次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脑子里的我,还是定义在过去你唯一看到的那一面的我。我想,这也就是你之所以说我变化大的原因。”
我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因为每个人所看到的人与事都会不一样,这是角度不同,高度不同,甚至阶级不同使然。
“但你变了,确实很真真切切地变了。”韩晓继续说道。
“能给我描述一下吗?要知道,我们这个职业的人,能够看懂身边所有人,但是并不一定能够看懂自己的。”我边说边将右手伸进了裤兜,在烟盒上摸索。我想抽烟,但是我又不想在韩晓面前抽烟。或许,骨子里的我,依旧想让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的自己,在对方的印象中保留得久一点吧?
“唉!”此刻的她却莫名地叹了口气,“我记得你以前说我就是个困在城堡顶端的小女孩,总期待着王子的到来。实际上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怎么可能真的有王子呢?沈非,你与你妻子的故事很感人,包括你身边的所有人,在那两年里为了迎合你,陪着你一起小心翼翼保留着你亡妻没死的世界。于是,你就成为这么一段童话里的王子,和你妻子的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我承认,这也是我之所以在当日答应我妈妈而走进你的诊疗室的原因。我觉得,一个能够如此钟情的男人,一定足够感性。那么,他或许可以化成丝丝缕缕,融入我的世界,修补我的神经,最终拯救我。”
说到这儿,她自嘲般笑了笑:“最终,你也确实拯救了。只是那个过程中,我亲眼见证了你被人狠狠伤透到撕心裂肺的一幕。离开海阳市的这两年里,你再如何悲伤,但依旧对命运迎头而上的神情,总是在我脑海中出现,进而激励我一步步向前。但想不到的是,回国后,我现我所认识的沈非,已经消失了。于是,我委托了一些人去打听,也知道了你现在的一二心境,感受到的是满满的伤痛。到你终于走出了迷乱,重新开始接诊后,我欣喜若狂,以为能够看到和当日一样的沈非。很遗憾,之前的那个你似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对周遭任何事物都不为所动的你了。”
“能说得具体点吗?”我微笑着,职业地微笑着。
韩晓摇了摇头:“很多细节……我想我可以整理一下,出一个关于你的报告。”她扭过头来,“或许,我可以把你当成我的第一个病人来看待,你说呢?”
“韩晓……”我加重了语气,语也放缓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个叫作沈非的心理咨询师,也始终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而已。当日你对我的定义里,或许,我如同救世主一般闪耀过。但那……同样也不过是你所看到的我的一面而已,就像当日我看到的你只是一面一样。”
“我只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男人。”我冲她耸了耸肩,“仅此而已。”
韩晓笑了:“我想,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
说到这里,她将方向盘转了一下,下了沿海公路,朝着旁边的一个度假村开去。
“沈非,你在麦粒家吃过西餐吗?”韩晓换了个新话题,“他家的牛肉都是进口的,现在是月初,我们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够吃到今天早上刚空运过来的新鲜货。”
“麦粒家……”我吞了口口水,“这个……这个餐厅我听说过,不过从来没有去过。”
是的,我从来没有去过。因为这个叫作麦粒家的私房菜并不对外营业,只接待本城的绅士名媛们。据说,这里的牛排是按照克数计费,最便宜的也要三四千元一份,而我……好吧!而我只是个喜欢装得自己对生活有一二要求的中产阶级而已。 我依旧放在胸前的手不自觉地动了一下,触碰着放在西装口袋里的钱包。看来,有一位上层社会千金小姐当下属,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对钱的概念与普罗大众可能并不一样,那么,也就意味着……意味着我今天会有点心疼自己的钱包。
跟在韩晓身后迈进这家坐落在海边装修别致的独栋餐厅后,立刻有一位高大的扎着马尾辫的中年男子迎上来:“嘿!这不是岑晓吗?你妈呢?”说完这话他便伸长脖子往门外看,当看到只有我的时候,他似乎有点失望,但紧接着还是补上了一句:“这位先生你好,我是麦粒家的掌柜,你叫我麦先生就是了。”
他的语调有很明显的台湾口音,实际上很多台湾人来到大陆后,都会刻意不去改变自己的台湾腔调,似乎这样就能让他们显得与众不同。
我冲他微微点头:“你好。”
麦先生并没有继续和我客套,他的注意力早就回到了韩晓身上:“好久没看到你了,让我想想……嗯,岑晓,有一年了吧?或者更长时间。”
“麦先生,以后叫我韩晓吧,我已经跟了我妈姓了。”韩晓边说边朝着里面的隔间走去。
“韩晓……嗯,挺好听的,今天就你们两位吗?还是吃小牛排吗?”麦先生很热情地搓着手。
韩晓点头,掀开了里面一个隔间的门帘:“是!所以,又要辛苦你亲自下厨了。”
“韩家二小姐来了,自然是我亲自下厨。你运气也挺不错,昨天早上刚到的日本神户牛肉,新鲜得很呢。”麦先生到这时才扭头看了我一眼,“这位先生贵姓?”
“免贵姓沈。”我继续保持着自以为是的优雅。
“沈先生先坐。”他对我的客套明显是因为韩晓,甚至连多看我一眼的工夫也没有。他边帮韩晓拉动椅子,边招呼韩晓坐下,接着叫唤服务员,并自顾自地问了韩晓是不是照旧,得到应允后,朝着后厨走去。
韩晓接过服务员递上的菜单,随意地翻着,并对我说道:“主食我已经让麦先生给我们照旧了,我们点一下甜点就可以了。”
我看似平静地端坐在餐桌前。整个上午的各种狗血鸡毛的信息,都没有让我情绪出现太大起落。但这一刻看到这本菜单后,我现自己的心脏似乎正在加快度,并将菜单上随意的一个菜肴价位折合成自己出诊的钟点诊金,啧啧了一番。当看到主食牛排标价多少钱一克后,我的心往下一沉。嗯,是的,是往下一沉,脑子里的边缘系统驱使我如同在荒野中遇到了一头饿了好多天的雄狮……我想要连忙站起,迅逃离。
韩晓随意点了点什么,然后服务员微笑着站到了我身边。我继续优雅着……继续翻着菜单。就在这时,我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李昊打过来的。我愣了一下,继而按下接听键。
“沈非,我这边忙完了。你在哪里?我看看是安排同事过去接你,还是你自己开车直接过去?”李昊语很快,显然这一刻的他情绪比较急躁。
“是去看守所吗?”我反问道。
“是的,直接提审邱凌。”李昊顿了一下,“案件或许和这家伙有关。”
“我直接去看守所。”我答道,并看了一眼对面盯着我看的韩晓继续道,“应该可以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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