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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话,赵二福走到赵向晚跟前,佝偻着腰,姿态十分卑微地说:“三妹子,是我做错了事,你大人大量,就原谅我吧。”
赵向晚抬眼看去,赵一福穿一件灰扑扑的棉袄,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飘扬,老态尽显。曾经收工后将锄头往墙角一放,坐在椅子上喊她倒茶的父亲,已经老了。
赵向晚问出一直藏在心底的话:“爸,你还记得不?以前你对我说,说我就是个乡下妹伢子,不要总跟四妹子比。四妹子寄养在咱们家,她亲爸妈都有城里的文化人,咱比不上。你还说农村人要守本分,会种地、能干活就行,别总想着读书。”
“我……”赵二福一脸的羞愧,垂下头来。
范秋寒呸了一口:“你倒是会说话!让向晚认命别读书,自己却不肯认命,非要把亲生女儿送进城,上最好的学校、读最好的书!”
赵一福此刻不得不承认,是他的自私、懦弱、无能害了两个孩子。赵向晚恨他虚伪,赵晨阳嫌他土气,两头不讨好。
赵二福脸上的皱纹像秋天菊花一样展开,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三妹子,你还肯喊我一声爸,我心里有愧咧。我存了私心,想着自己亲生的妹子到城里去过好日子,可是没有好好待你,是我对不住你,没脸、没脸啊……唉!”
钱淑芬审时度势,知道今天这事闹得大了,如果不让赵向晚消消气,恐怕村里真的容不下她。只得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蹭到赵向晚面前。
“三妹子,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逼你干活,不该不让你读书,不过好在你自己争气,考上那么好的学校,将来肯定有大出息。所以,你就原谅我吧。”
赵向晚看了她一眼,往事种种浮现脑海。
钱淑芬打人从来不用手,用的是那种从竹笤帚上撇下来的竹枝,细细密密,抽人特别疼。别的母亲打女儿舍不得打脸,钱淑芬却没有这个顾忌,一个躲闪不及被抽中脸颊,刺痛之后是火烧燎燎的感觉,瞬间就会肿起来。
赵向晚嘴唇微张,吁出一口长气:“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读书吗?”
钱淑芬抬头看着赵向晚,这孩子越长越高,站在赵向晚面前她矮了一大截。
钱淑芬眯起一双三角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是啊,你说你这个妹子,怎么就认准了非要读书呢?”她也很奇怪,为什么赵向晚对于读书一事那么执着,不管怎么打骂,她都一意孤行。
赵向晚的声音清晰而缓慢,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坚韧。
“从小到大,你就在我耳边说四妹子长得比我漂亮、嘴又甜,跟着桂婶学绣花能挣工分。我手粗刮线,嘴笨老实,就是个做农活的命。在你们眼里,不管我做多少努力,都比不上赵晨阳讨喜。
只有读书,永远不会辜负我的勤奋。
我认真听讲、按时完成作业,老师会表扬;我一丝不苟地完成学习任务,能得到好成绩;我用心对待每一次考试,就能一步一步地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一份耕耘一份收获,读书能够给我正向的回馈。而你们,却永远对我不公平。”
钱淑芬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撞到墙壁她才停下脚步。
原来,是这样啊。
她的反对、她的咒骂、她的打击,全都在为赵向晚的向学之心铺路,一步步地成就着她的优秀。
“哈哈哈哈……”钱淑芬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透着深深的懊悔。早知道,早知道,她就对赵向晚好一点,一天到晚逼她读书,说不定她一逆反就不读书了呢?
赵伯文与赵仲武对视一眼,看母亲笑得疯魔,有点害怕。走过来一左一右搀着钱淑芬,埋怨着说:“好了,你别笑了,听得我瘆得慌。”
钱淑芬却似乎没有听到儿子的话,依然沉浸在悔恨之中。怪她,怪她,怪她没有把握好分寸,活生生地把赵向晚逼成了一个学霸,硬生生用棍棒把她逼成一个优秀而厉害的人。
“四妹子,妈对不起你,妈不该听你的,不该听你的啊。我有罪!我有罪!我错了,我错了……”钱淑芬疯了一样胡言乱语起来,赵伯文、赵仲武兄弟俩拼了命地将她按在椅子上,才阻止了她以头撞墙的自残动作。
好不容易钱淑芬安静下来,坐在椅子上喘粗气,那张刻薄的脸变得憔悴而苍老。
赵伯文兄弟俩看她上气不接下气,面色苍白,既气又疼,将她扶到椅中坐下,看着赵向晚的眼神里带着乞怜。到底是生养他们的母亲,哪怕她做再多错事,也是他们的母亲。
赵向晚依然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迎上赵向晚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赵伯文苦笑一声:“三妹子,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得到爸妈的认可,可是他们对你不公平。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赵仲武站起来对着赵向晚深深鞠了一躬:“三妹子,我也有错。以前爸妈骂你,我以为他们重男轻女,还因为自己是儿子有点沾沾自喜。唉!我给你鞠躬,以后你想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保证听你的话。”
说完这句话,不等赵向晚有反应,赵仲武直起腰来,脸上多了一丝坚定:“你放心,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的亲妹子,晨阳和你比起来,屁都不是!”
赵伯文也点头道:“是,我只认你这个妹妹。”
范秋寒拉了拉赵向晚的衣角:“向晚,我也只认你这个表妹。在我眼里,你比赵晨阳漂亮一百倍、聪明一百倍,强了一千倍、一万倍!赵晨阳就算代替你去了城里,占了你的所有资源,一样还是个绣花枕头,屁用没有。”
赵晨阳原本并不在意赵伯文、赵仲武和范秋寒,在她眼里这三个都是没出息的人,不配和她站在一起。可是……听到他们贬低自己、抬高赵向晚,公然与赵向晚站在一条战线、全然不顾血缘亲情,心里却泛起了酸。
酸得牙疼,酸得头痛,喉咙口直冒酸水。
赵晨阳瞪了两个哥哥一眼:“不认就不认,很了不起吗?你们不想认我,我还懒得认你们呢,哼!”
她转过头看着范秋寒,撇了撇嘴:“范秋寒,你这个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讨厌。我又没有得罪你,干嘛把我说得那么差?”
范秋寒见她这个时候了还半点歉意都没有,愈发觉得赵晨阳不是个好东西,没好气地说:“你从小就偷奸耍滑,哄着爸妈偏心你,脏活累活全丢给赵向晚。才十岁就知道怂恿爸妈把你送进城,心可真黑!打扮得再漂亮再洋气也没用,你的心坏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赵晨阳,目光中充满了鄙视与批判。
赵晨阳哪里承受得住这些村民的鄙视,当场就跳了起来,双手一挥,大声道:“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你们这些长年累月待在山沟沟里的人懂得什么?连蒲公英都知道要让风把种子带得更远,难道你们就不想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
范秋寒冷笑一声:“想过好日子自己努力不行?非要抢别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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