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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过半月,已近山东地界。
这一番南下,教三人更加感受出南北方的差异之大。十数日之间,南国草木犹青,温热如春,抵了北方之后却见天空苍寥,寒风四起。
屈指算来,已入腊月,也难怪处处浓云压地,隐有雪意。
只是顾旸的心里,却开满了春花儿。
他本想快些赶到京师,但进了山东省之境,嗅到熟悉的黄土地味道,一股浓烈的故里之思霎时袭卷了他的全身。
他想到自己童年不幸,少年辛苦,如今十八出山,几经波折之后,居然得以与这样一位心之所向的官家小姐成亲,简直是梦寐以求,哦不,是梦寐亦难求。
他想到与阿黎成亲之后,两人一马,仗剑同游。或许若干年后,还可以带着他们的孩子,登山,泛舟,赏花,看海。
他想到与阿黎成亲之后,或许也不会再在江湖漂泊,或许苏大人会举荐他做个什么官——哦不,该叫岳父大人了。
那时他定然推辞一番,道自己闲云野鹤,江湖意懒。
他虽痛心山河破碎,清廷腐败,但倘若推辞不过,便赴任去,倒也不失为一件光宗耀祖的美事。
想到这光宗耀祖,想到爹娘,想到自己不日即将成婚娶妻,顾旸不禁眼眶湿了。
他要把这人生中至神圣至宏大的一件事,在坟前说给爹娘听。
虽说爹娘的坟里,不是爹娘。
“阿黎,徐兄,”顾旸道,“如今已到山东,顾某有意回曹州家乡一趟,拜祭爹娘。”
苏见黎道:“哥哥,你十月时不是去过么?”
顾旸朝她一笑,道:“如今不同了,我们要成亲了。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苏见黎听得,双颊不禁微红,点了点头,同时也有些为他伤感。
此时虽临近桃源镇,但顾旸想到他与苏见黎两人回村里拜祭爹娘理所应当,徐濯埃的处境却显得分外尴尬,抛下他一人在彼又有些无礼无情。
等三人在小镇上各自置办了些冬季的衣物,顾旸便跟二人说了,自行回村拜祭,苏见黎和徐濯埃则在镇上小做游赏,同时相候。
顾旸骑马来到桃源集村口,阴沉的天上点点落下雪来,给萧索的村庄更增了几分冷寂的意味。村中仍是不见人烟,一眼望去的乡间土路分明是黄的,却黄得灰。
他牵着马走到两个月前跟邻村老汉一起搭就的坟旁,把马拴了,跪倒在地。
虽说坟底也只是些瓦片残尘,但他也权且把它们当做爹娘了,毕竟,人死后,谁还比这些物事高贵了呢?
再者,十年过去,爹娘早已尸骨无存。
他磕了几个头,在心里悄悄把成婚之事告诉了天外的爹娘。
饱经磨难的他已哭不出来,瞧着那坟头,淡淡地笑了。
忽然,他注意到那坟头平整而圆滑,似是被人打理过。他分明记得当时他跟老汉堆坟子时,堆得还是蛮粗糙的。
滴滴雪点轻打进坟头的沙草,顾旸一愣:“难道是风雪所致?”
可这形状明明像是出自人的手笔,再者,雪点的塑形是一点一点交错不均的,与他所看到的光滑平整大不相同。
难道有人来村里住了?
可是又为什么要动他建的坟?
忽听得身后窸窣作响,顾旸一跃而起,转身握剑在手。
只见乱雪之间,枯白的草丛里,怯生生立着一个少女,手里挎着个竹篮,垂着两根细美的麻花辫,小米黄的头巾,粉花花的袄子,似水青的裤子,似银灰的布鞋。
纵然衣装简朴,仍难掩她身材之丰瘦有致,秀丽之不可方物。
她正慌张地望着顾旸,虽是装束变易巨大,脸上也多了几分憔悴,但顾旸仍认出她来,是伏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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