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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堂里来了位千牛备身,正和上将军说二圣游幸的事。千牛卫是皇帝贴身护卫,杂事不问,二百七十四人只负责守卫圣驾。千牛备身是从千牛卫里精选出来的,统共十二人,除负责内廷安全,也是执掌帝王御刀的精锐。此次二圣出宫,千牛卫是一宗,另一方面也要北门屯营护驾开道,行前来通个气,是每回必须例行的公事。
容与看了行进的路线图,合上卷帛道“我前日和骠骑大将军说起过这件事,上峰有示下,还是照旧,定了怀化大将军邢皋随扈。北门那头已经点兵操练了,请贺公放心。”
贺军门素来听说沈容与有礼有度,但他一个五品小官被二品大员称“公”,实在是惶恐得很,忙摆手道“上将军客气,贺某愧不敢当。一切由上将军做主,标下莫不从命。”
容与温和一笑“贺公不是我北衙禁军,万万不要以标下自称。今日之事商议定了,挑个日子沈某做东,请贺公和左右两位将军小酌,届时请赏个脸才好。”
贺军门黑红的脸膛盈满了笑,拱手道“上将军果然是难得的儒人雅士,以往同上将军甚少来往,到今日才得见,真真相见恨晚。如蒙上将军不弃,贺某愿交您这个朋友。可惜贺某尚有军务在身,不能在此久留,等来日宴请上将军,咱们一定喝个痛快”
容与起身相送,等那千牛备身出了门牙才转身坐回案前,自己研了墨提毫来蘸。汀州忙把盒子里的书信搬到桌面上,一面道“那是个五品,还值当郎君这么客气的。”
容与取了勾刀裁信,只道“没见识的,内廷护卫离圣上近,官职不高,有时候却比一品大员还有用。”言罢叹息,“这世道,花团锦簇下掩藏的是什么手足相煎,骨肉相残,谁能保得一生富贵彼一时若临万丈深渊,能救你一命的,或许就是这等不起眼的小人物。”
汀州诺诺称是,心里惦记着给布暖送东西的事,隔着衣裳摸胸前的小包袱,躬身回禀道“小的和郎君告个假,要往蓝将军衙门去一趟。”
容与盯着手上军报,随口道“蓝笙有公务出了长安,你干什么去”语毕想起了什么,抬头问,“是府里的事”
汀州叉手回道“是娘子让小人给蓝将军送端午节的玩意儿呢小人不知道是什么,但掂着形状分量,估摸是长命缕之类的物什。”
他搁下狼毫伸出手“交给我就是了。”
汀州愣了愣,见主子面皮绷得死紧,不由得有些怵。虽说郎主从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可到了如今看,像是不太高兴,恐怕这事要有变数了。忙不迭把衫子里的手绢掏出
来双手呈上去,退到一边连连觑容与脸上神色。
他托着那方折叠好的帕子有些气愤,这丫头胆子太大,才认识了多久,就敢随意送东西莫非她也相上了蓝笙吗话说回来,蓝笙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布暖属意于他,似乎顺理成章。
现今的闺阁女子都勇于大胆表示好感,蓝笙也好,自己也好,收到的荷包香囊不在少数。女孩家给男人送亲手做的戏耍物件不算什么,何况目下临近节气,更没有置喙的理由。
可是他那样生气
他随手把东西放在案头,对汀州道“你去传彭司戈来,我有话吩咐。”
汀州垂手领命出去传话,容与办理军务时不许有侍从在场,他是个小厮,伺候洗脸换衣裳尚可,轮着正事时是不上台面的,所以司戈进门槛,他就得远远退出去。
彭司戈拱手作揖“请上将军令。”
容与翻着左手边的卷轴,拧眉道“安西四镇的兵马有步骑之分,连步兵日常都用马,骑兵轮换冲锋一匹马绝不够使。今年进贡的马里挑出三六九等来,三河马、哈萨克马分派给步兵,焉耆马和威尔勒马分到骑兵营里。司马大将军早前就有过将令,别一时疏忽忘了,到时候问起来没法交代。”
彭司戈身上的明光甲伴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气若长虹地应了个“得令”,交拱的双手抵在额前,本以为上将军顺带着还有别的交代,可等了半天上座没有动静,便从十指下方偷着朝上看
上峰眼神阴鸷,脸色不佳。他在沈大将军手底下做司戈已有三年多,辗转从南衙十二卫转调到北衙禁军,这样久的时日里未见过上将军有任何不得体的表情。眼下情势看来,莫非是哪里出了岔子还是先头来的千牛备身狂妄,触怒了上将军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心下疑惑又不好出口问,只得垂手在堂下肃立。
容与的视线莽莽落在戟架上,刀锋最锐利的那处顶着正午的阳光,在蔚蓝的天幕下粲然耀眼。他微拢起眉,手指茫然在金龟钮的将印上抚弄,出了一会儿神,才现手下司戈还在原地待命,想想没有什么要指派,便回了回手打他下去。
他盯着信匣上的手绢包儿看了一阵,心里翻来覆去的考虑是不是该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看还是不看他陷进了这可笑的怪圈里,右手的五指放了又捏,捏了又放。洁白的手帕边角绣着一株兰草,长而翠绿的叶子衬托着嫩黄的蕊,俯仰自如,姿态端秀。他犹豫着去拿,指尖触到冰凉的缎面时突然改了主意,顺手抬起信匣的盖子把东西关进了盒子里,眼不见为净,这样便没有什么可纠结的了。
他起身到门牙前,看见汀州远远站着,正和底下一个陪戎副尉闲聊。那两个人一见他都怔了下,忙行个礼各自散开,汀州小跑着迎上来,躬身谄笑道“郎主有什么示下,小人这就承办。”
什么示下他对着衙门院墙边的柏树深出一口气,顿了顿道“蓝笙出城,不夷大约是在营里的。你过去,让他传话给蓝笙,回了长安来衙里找我。即刻来,别耽搁。”
放着待命的校尉中侯不用,指派他上左威卫府跑腿,看来不是公事,定然是为布暖娘子赠给蓝将军的节礼。汀州麻溜应个是,快步出门寻马去了。
容与沉淀下心思,回身折返入中军,招了阵前左右将军议事。翻翻四城送来的文书,旁的大事倒没有,只道“眼下干戈平息,养兵千日,粮草军饷是头一桩。西北上年秋收的谷米进了长安,榆林大仓里囤积的陈谷子打人翻晒出来,军粮先不用新米。我上回和司马大将军巡视粮仓,榆林气候不至于叫粮食霉,可砍开了麻袋,一把掏下去,谷子都风化了,满手抓的都是稻壳。这么下去了不得,万一朝廷有急需,届时怎么办”
左将军高念贤拱手领命,和右将军蓟菩萨交换了眼神,跨前一步道“回禀大都督,这些事都容易,办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昨日许敬宗得了圣谕,要往黔州再审长孙无忌谋反案,北门禁军怕是要派人随行的。”
容与听了沉吟良久,半晌才道“许敬宗奉的是天后旨意,倘或他上北门来调人,不论有没有朝廷敕令,拨一队人马给他。”
高念贤道是,蓟菩萨抚着下巴上的胡髭嘀咕“看来这趟少不得要动手,子孙都没了,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死了的好。”
长孙无忌究竟是忠是奸,各有各的说法。但就他陷害吴王恪一事来看,他的确算不上是个好人。容与一哂“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咱们北衙禁军只管听令,他是死是活自有朝廷裁度。”
“折冲府右卫一群小儿闲得慌,便让他们动手罢了。”蓟菩萨按着腰上金刀嘿嘿地笑,“当年的尚书仆射,便宜他们了”
容与自有他的考量,沉声道“许敬宗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切记要得他的令。长孙无忌是当今圣上元舅,不同于别个罪臣,若是妄动,论下来罪不轻。切记,别为了一时痛快给自己和本将找晦气。”
左右将军顿称是,蓟菩萨道“我来衙门的路上看见四方馆门前车马云集,那些蛮夷已经套车候着了。武侯府里的人全都撒了出去,鲍羽那厮眼瞧着不成了,追着问我上将军何时派兵呢”
高念贤也笑“前儿不是在司马大将军面前夸下海口,长安城内不用我们北门动一兵一卒的么怎么只熬了两个时辰就放软当了”
官场在很大程度上与战场无异,尽管他时时警醒,总做不到让人人满意,难免有气盛不服的人叫板。容与勾唇一笑“再等半个时辰,急他一脑门子汗出来,也好叫我解气。你们掐着点儿,冷眼旁观不碍,只别过了头。九门上还是派人过去守,逮着他武侯铺有不足的地方,一样别差,都给我记下来往上头回禀。城内出手相助不过讨个名声,城门外的事归咱们,分内的差使要办好。护送草原各部出城二十里,远远地把那些蛮子打出去省心。”
高念贤和蓟菩萨相视而笑,外人都说大都督儒雅到骨子里,却没人知道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武侯府车骑将军官职虽和他只一步之遥,但真要论个手段高低,似乎还差了一程子。请牢记收藏,&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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