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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回森多大寨以后,拉姆一头钻进了盘果为他安排的吊脚楼里,把所有门窗关好,再仔细检查一遍,直到确认门窗的细缝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才在角落里坐下。他肥胖的屁股刚落到矮小的木凳上,小木凳立刻因为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木凳下的木楼板一起出哀鸣。若在平时,拉姆上师绝对会忽视这样自然的声响,但在此刻,任何一点声响都能把他的神经绷紧。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马上从矮凳上蹦了起来。尽管楼下和楼道里都是由他带来的卡洛卫士守卫,但他还是不放心,不时把眼睛贴到门缝上往外面瞧。他认真地窥视着,眼睛一眨不眨,他害怕由于一眨眼,守在门口的卡洛卫士就换成了森多士兵,再一眨眼,就换成了盘果头领。
拉姆焦急得像即将临盆的产妇一样,在木楼板上来回走动,他的一双肥嘟嘟的手互相握在一起揉搓,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的人找不到生火的材料只能以这种方法取暖。走几步,拉姆上师就停下来,听听外面的声响,路过楼下的人随便一句高声的话语都能让他紧张地竖起耳朵聆听。此刻对他来说,在这个看似一派祥和的森多大寨里,到处都潜藏着巨大的危险。
“该怎么办,怎么办?”拉姆上师张着口,粗重的喘息,不断四下张望,被惊吓到的小眼睛,这样不安,这样躁动,这样仓皇,这样惊恐,仿佛被围猎的野兽,无处可逃。他怎么也没想到,表面顺从令堆大王的盘果头领暗地里竟然在偷偷的炼铁。铁是什么东西?作为上师的他再明白不过,那是传说中比铜更加坚硬的东西,铁制的兵器可以轻松对付任何一件青铜兵器。盘果炼铁是要造反的前奏。
“盘果一定还不知道这件事,”拉姆竭力让自己狂跳的心脏慢下来,他需要清醒的头脑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一定还不知道我已经窥破了他的秘密,要不然此时大批的森多士兵已经把这里包围了。”
拉姆对这次的森多之行做过最坏的打算,他设想过任何一种可能生的情况,比如森多凑不齐贡品,尼楚的故意刁难,盘果的抵制,甚至森多贵族们的反对等等,但唯独没想到森多竟敢反叛。待在这样一个随时举起反叛大旗的部族里,作为令堆大王和雅阁大摩师派遣到森多的上师,他的性命恐怕会在尼楚转世之前就丢掉,“该死,我怎么这么倒霉。”
肥重的身躯再次移动到门前,惊慌的眼睛透过门缝再次确认门外仍然是自己的卡洛卫士,拉姆轻轻把门栓拉开,唯恐出一点声响。木门打开,门外的卡洛卫士转过头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拉姆。
“进来,快点。”拉姆极其简短和急促地下令,然后自己倒退几步,退到了屋子中间,“把门关上。”现在拉姆对什么都不敢相信,就算这些卡洛卫士,他也怀疑他们当中有没有人被森多收买,有没有混进森多的士兵。
“上师有什么吩咐。”卡洛卫士为上师不寻常的表情和举动感到奇怪,但身份上的悬殊和职责的使然,让他只能把疑问体现在眼神里。
拉姆和迈步进屋的卡洛卫士保持着一定距离,他的两只手十指交叉,两根白胖的大拇指顶在一起不断互相摩擦,他盯着卫士看了一会,似乎想从这张忠厚的脸上瞧出任何破绽,“我们从卡洛走到森多用了几天?”
“快半个月。”卫士含含糊糊地回答。
“说清楚,到底几天?”拉姆穷追不舍。
“上师请让我想想,十,十……十一天。”卫士肯定地回答,“途中因为暴雨耽误了一天。”
拉姆点点头,确实有这么回事,现在他能确认这名卫士确实就是自己从卡洛城带来的几十名卫士之一,他下达了第二道命令,“传话给所有人,给马喂饱料,马蹄都裹上布条,干粮也装进袋子里,清水灌满皮囊,等候我的命令。”
卫士对拉姆上师的命令略有些惊诧,但他没有质疑的权利,只能点头,“是,上师。”然后转身拉开房门,坚定地去执行这道奇怪的命令。
当卫士一踏出屋子,拉姆立刻把房门关上,一再确认周围安全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油纸,写上一行小字,然后把黄纸卷好,放进一根细竹筒里。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把房屋角落,揭开一块黑布,露出木箱。打开木箱,从里面取出一只看似没有生命迹象的黑鸟,把细竹筒绑在了黑鸟的细腿上,然后把黑鸟捧到眼前,念了一段经文,黑鸟慢慢恢复了生命,扑棱着翅膀在他的手掌上蹦跳起来。
“把消息送到雅格大摩师那里,这很重要,懂吗?”拉姆瞪着黑鸟的小眼睛。
黑鸟似懂非懂地眨眨眼,乌黑的喙随着它的小脑袋晃动。
“千万不能出错。”拉姆摸出几粒玉米摊在肥厚的手心上,黑鸟立刻啄了下去,尖喙像针一样给拉姆带来了轻微的刺痛感,但他忍住了。
黑鸟啄完玉米,拉姆打开窗,当一群大雁从头顶掠过时,拉姆放飞了黑鸟,看着黑鸟越飞越高,朝着北方越飞越远,一直看到它成为一个黑点融入到逐渐暗淡的天空中,拉姆才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此刻他多希望成为一只鸟,展翅一飞就能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夜幕即将来临的时候,暮色下森多大寨各处吊脚楼冒起了袅袅炊烟,家家户户点起油灯,照亮每一扇窗户。在拉姆看来,这一个个四四方方亮堂的窗户就像一只只红眼,在盯着他,恨不得生吃了他。他急忙关上窗,静静坐下。此刻森多大寨里还很热闹,贵族们的吊脚楼里正在上演喝酒吃肉的欢乐大戏。大寨周边的普通寨民家中也在享受一天中最丰盛的晚餐。而在大寨的围栏外,还有森多士兵值守。拉姆不能现在就带着全副武装的卡洛城卫士大摇大摆冲出去,路上的寨民肯定会用异样和仇视的眼光看着他,自从他到森多以后,他能从森多人虚情假意的笑容上面,看到他们眼角的厌恶。谁叫他是代表令堆大王和雅阁大摩师来监督贡品筹集的呢?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仿佛就是冲着拉姆居住的吊脚楼而来。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出的嘚嘚声敲得拉姆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是来抓他的吗?布隆和申加返回森多,把在冶炼场遇见他的事告知了盘果?难道盘果已经现炼铁的事情暴露,要来杀他灭口吗?拉姆感到背心凉,马蹄声仿佛催命的咒语在他耳边响个不停。冷汗浸湿了他的考究的衣衫,有的还从鼻尖冒出来,从额头渗出来。
马蹄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楼下响起了脚步声,沉重的脚步声踏着楼梯一步步朝楼上走来。
拉姆腾地站起来,双拳紧握,他是会些法术,但也仅限于保命而已。如果要面对多几个森多士兵,他那点三脚猫的法术逃命都难。门外的十几个卡洛卫士或许能抵挡一阵,但也仅仅是一阵而已。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拉姆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即将生的场景,盘果头领带着阴险的笑容一脚踹开房门,然后拔出腰刀朝他砍下来,在盘果身后,是被阴影笼罩的尼楚大摩师,还有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的森多士兵。
这些拉姆预想的恐怖场面没有出现,脚步声在门口止住,响起敲门声和卡洛卫士的声音,“上师,您的晚饭送来了。”
拉姆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该死,怎么会忘记送饭的事。他抹了一把脸,擦掉满脸的汗水,准备把门打开。就在即将拉开门栓的时候,他停住了。会不会有诈?他从门缝里瞧出去,还是昨天送饭来的家伙,一模一样。这才放心打开门。
饭菜和往常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熏制的猪肉,烤得金黄的仔鸡,配上两样洗净的野菜,荤素搭配得很恰当,还有一小罐米酒。送饭的人放下饭菜,恭敬地鞠了一躬就默默退去。拉姆却对这些菜肴迟迟不敢动筷。
会不会有毒?尼楚那个老家伙可是用毒的老祖宗,随便在哪道菜里面撒上点无色无味的粉末就能让人七窍流血而死,能痛快死去还好,更恐怖的是就怕死不掉,被折磨得想死也不能。不,这些菜肴不能吃,不但自己不能吃,也不能让卡洛卫士们吃。想到这,拉姆立刻拉开房门,吩咐门口的卫士传下话去,今天森多送来的晚饭谁也不能吃,全都只能吃干粮。
又一阵马蹄声传来,这次拉姆上师比上回镇定了许多,他敢打开窗把头探出去瞧个究竟。一匹骏马原本跑得飞快,但到了大寨里放慢了度,马背上的人也因此可以被看得很清楚,是安武,盘果的私生子长子。当拉姆上师看到安武时,马背上的安武也正好抬起头来,看到了拉姆上师。
“拉姆上师。”安武勒住缰绳,马儿缓步前行,安武在马背上微微欠身,算是行礼。
“安武长子,这么匆忙是要到哪里去?”拉姆试探着问。
“赶着回去和阿爸吃晚饭。”安武爽朗地笑了,“上师用过晚饭了吗?”
“当然,森多的美食我一顿都不会错过。”拉姆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身边一筷没动的菜肴。
“那就祝上师做个好梦。”安武一抖缰绳,马儿加快了步伐。
拉姆看着安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朝着盘果家的方向,心头在琢磨安武的最后一句话,做个好梦?他总觉得这句话别有深意,是在暗示今夜就要对他下手吗?拉姆赶紧关上窗户,又退回角落里,他抓过身边的一件斗篷披在身上,秋天森多的夜晚似乎更加凉,“就在今夜,必须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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