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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露出曙光,破晓之色中,他们终于抵达清离村。将陈校长送到清离小学后,她慢悠悠地赶着牛车,好奇地观察清离村,这个她从未踏入的角落村。
清离村确实很穷。
目之所及,一座座泥土砌的平房,居然都是茅草做的屋顶,没有见一个砖瓦屋顶。更别提砖瓦砌筑的房了。
清离村的人也不像清平村这么勤快。太阳已升起,路上却未见一人,静悄悄的。
若在清平村,天未亮时,青壮年男女基本上已经起来走动。女人忙着去河边洗衣服,男人忙着进山砍柴或去溪流边挑水。太阳升起后,生产队集体出动上工。
这里离清平村约二十公里,但土壤条件截然不同。土地贫瘠,干旱而皲裂。庄稼荒芜不毛,没有绿意盎然的景象。
牛棚映入眼帘。她们清平村的牛棚早已清除,人已经平反,没想到这里的牛棚还住着人。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凌静怡的心跳得很快,仿佛心脏内有千面小鼓,咚咚咚,咚咚咚,震耳欲聋。
只见那男子转过身来,露出她熟悉无比的五官。
真的是柳守义!
年轻的男子,身材挺拔而颀长,白色的汗衫下,肌肉蓬勃愈。在温暖的日光中,他自然卷的短泛着黑色光泽,毛茸茸的,烬染暖意。
面色惨白,唇色乌,但较32岁的他,这时的脸庞还未留下令人遗憾的疤痕。眼型是极为勾人的桃花眼,瞳色漆黑如墨,看旁人时,总是冷冷淡淡。
黝黑的皮肤,衬出另一种野性美。在旖旎的晨雾中,他显得梦幻而不真实,翩然如神话中的黑皮美少年。
记忆中36岁的柳守义,与眼前这个19岁的少年重叠,凌静怡几乎落下泪来。
原来,这是19岁时的柳守义。鱼尾纹尚未爬上他的眼,岁月尚未夺去他的健康。
柳守义作息规律,照往常一样起来,打算洗漱。却现一个陌生的女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女孩体态娇小,身姿如柳,柔弱无骨;扎着丸子头,露出柔美的脖颈。厚厚的头下,是小小的一张鹅蛋脸。
他疑心,这脸有没有他的手掌大。
她眨巴着很甜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直叫他耳红心热。暗色的旧衣裳,却衬得她肤若凝脂,让他想起西品店里昂贵的奶油蛋糕。
若是往常被人一动不动地看着,柳守义必然觉得冒犯。然而,他并不反感她炙热的注视。
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双标的人。柳守义感慨着,紊乱的心绪中,夹杂着自惭形秽。
自卑住在牛棚里,这简陋而乌遭的环境,即使他费尽心机打理,却仍显寒酸。自卑吃不饱穿不暖,他紧紧绷着肚子,唯恐胃泄露自己饿得慌的窘境,维持矜贵的自尊。
如此娇美的女孩,与他梦境中的神女如此相似。
若他还曾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他会直率地上前,与她吹吹风,看看云,聊聊路边的小猫,用吉他弹奏民谣。但他不是。
他只是一个,成分不好、正在牛棚改造、吃不饱穿不暖的人,穷人。很穷,穷到兜里没有几块钱,都是毛票,一毛,两毛,三毛。。。。。。家徒四壁,是他的境况。
“嗨,我是清平村的,我叫凌静怡!”少女笑盈盈地看着他。
柳守义却低垂着眼,偏过头,不看她。他自我提醒,别妄想了,想想还在生病的外公,外公还在村医那里躺着。
凌静怡吃了闭门羹,仍坚持“你呢?你叫什么?”
“柳守义。”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回应简洁明了。
凌静怡见他回应冷淡,心里很是失落。
也是,自己对这时的柳守义而言,不过是陌生人而已。他一向不爱搭理陌生人,这样不回应,也是他的性格。
在沉默的气氛中,柳守义熟练地用木头生起火,架上洗好的、旧的锅。他往锅里放入收集来的两三个玲珑的野蘑菇,几颗伶仃的野菜,倒入清水。
野蘑菇和野菜在清水中缓缓煮着。这就是他的早餐,一个成年男子的早餐。
看着柳守义等着吃这点蘑菇和野菜,凌静怡抿起唇,心里酸酸涩涩的。
她知道在牛棚改造的柳守义,过得日子肯定艰苦无比,要不然不可能三十多岁的他,背上都是陈年旧伤。
但万万没想到,山穷水尽到如此境地。他习以为常的样子,让她感到难受。
1976年,南方的山村人民,仍未过上吃饱喝足的生活。这个年代,大多数人最热切的心愿,就是吃饱穿暖。
四大件很遥远,是有钱人才能拥有的。
吃饱也很难,粮食收成不好的时候,家家户户只能上山挖野菜,采野蘑菇,煮几乎化成水的米粥,硬生生熬。
鸡鸭是珍贵的家禽,整个家七八口人,可能却只拥有四五只。舍不得杀,因为还需要鸡鸭生蛋,需要鸡蛋,需要鸭蛋,来补充营养。
该怎么办呢?
凌静怡愁地想。明明自己也在受苦,却看不得心爱的人受苦。她也不可能拿家里的粮食来救助他,毕竟凌父、凌母、凌大姐也需要口粮。
她擅长捕鱼,掏鸟蛋,但村里的水塘、鸟窝,早已被饥饿的人群反反复复搜罗。她力气很大,好像可以去干苦力活。但是她体力又不支,坚持不了很长时间。
因此,她的一身技术无用武之地。
她想起嫁给表哥的牛芳芳。不知道看在姐妹情的份上,厚着脸皮向牛芳芳讨粮食可不可行。
“我还有事,我先走啦!”心思一定,凌静怡便赶着牛车走了。
她已决定向姐妹兼表嫂牛芳芳讨粮食。自己食量小,吃米粥也就算了。
柳守义可是成年男子,只吃这么点,难怪上辈子36岁的他,已经有严重的胃病,后期更是展到胃癌。很可能是年轻时长期饥寒交迫,伤害了他的身体。
柳守义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背影消失成一个点。
她走了,可能被他冷淡的态度逼退,可能再也不回来。柳守义内心仿佛被一团注了水的棉花堵住,神色黯然地翻着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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