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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蛙鸣阵阵,星辰点点,月光潺潺,流银泻辉。风轻轻地飞翔着,巨大的翅翼横揽过天地,交织成一张魅力无穷的网,拥着人们下潜到宁静的梦乡里。
如墨倾洒的暗色笼罩着熠王府,一道白影乘着晚风划进后院,惊起庭中飞雀四窜。
“少主,”那身影一尾鱼似地溜进屋子里,干净利落,拱手揖道:“深夜谒见,属实叨扰,只是兹事体大,既明不敢妄动,这才前来报备,望少主明断。”
“哦?是那件事查清楚了?”朱门半掩之际,清风如履,悄无声息地钻到齐长风的书案旁。斯人衣袂飘飘,颇有些道骨。
大约是半旬之前,长生阁收到山下的密报,说是有当年齐牧归在洛水战役中被调包的次子,真正的齐长风的下落。彼时,白老阁主云游在外,不通音信,是以,长生阁得此密信后,当即下山请示少主。
作为当事人,二十余载前的光景如幕,帧帧似箭,在齐长风脑海里呼啸而过。自洛河水畔别后,他从未过问那个被自己顶替了身份的人身在何处,此间,白山宗亦是讳莫如深。那人的死生去处,就此成为一道陈痂,谁也没有主动揭开它。直到山下传来密信。
白既明重重地点头,语气异常地坚定:“那个名唤‘阿奴’的并非少阁主您要找的人,属下已遣人查实此人身世,他不过是临河而寄的一个小叫花子,趁当年战乱躲进了南天的辇中,这才阴差阳错被带回玄衣坊。”
“还查到了什么?”齐长风搁下笔,浓墨在宣纸拉扯出渐然的余韵。
“……”白既明哑然,摇头。他知道自家主子问的是真正的齐家次子下落如何,但他对此当真不知。
查过,未果,核实阿奴身份已属巧缘,乃是一名长生阁弟子在布施之时无意打听来的,毕竟是二十一年前的旧尘,若非刻意记下,鲜有人记得当时巨细。
“少主,现下该如何处置那人?”
“怎么带来的,便怎么放回去。”
“其实……”
“你想说什么?”
三言两语,你来我往间,齐长风袖边的墨色渐深,就似要凝成块了。然而,比水墨更沉的是其脸色,他自然料到白既明势必要搬出白老阁主来了。
从前白山宗掌管长生阁之时,绝口不提洛河战乱,更不允许齐长风过问当年的人事。现如今,他齐长风只因着山下空来的风声就遣人前去探听,甚至不惜将玄衣坊头上的土刨了个遍。这若是教白山宗知晓了……
“其实……咱们要查便查了,何必把南家那口小祖宗给关来,而今即便是把人给放了,玄衣坊也断不会善甘罢休的……”
白既明所虑也不乏道理,毕竟他们十日前可是活生生将人一棒子打昏了,套着麻袋运上山的。
“呵。”齐长风微微地抬颔,修长的颈项像极了一尾骄傲的白天鹅,漆黑的瞳色与夜揉杂着,不辨分明。他呵气如兰,却无比地凉。
良久,他缓缓说道:“世人眼看他高楼起,殊不知倾与覆亦在弹指间。只消放那位下山,此后,玄衣坊只怕是自顾不暇了,自是没气力来对付我长生阁。”
“属下愚钝,不解其意,还请少主提点,”白既明执剑拱手,追问道:“您为何说玄衣坊气数已尽?”
“自知愚钝,便要少问,多做,多思。”齐长风淡淡的目光从白既明身上扫视而过,沉吟半晌,剑眉微挑,计上心头,佯装作一本正经地敲打他道:“难为你愚而向学,笨而好问,我自是乐意教你的。”
“…………”
白既明两道星眉几近拧成麻花,他撇了撇嘴角,一抹英气的厚唇倒悬成茶嘴儿的形状。别看这厮成日里端起腹黑阁主的做派,从前在齐王府装痴弄傻也自成体系,但唯有白既明清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齐长风也是个较之寻常人多了些毒舌与傲娇的血肉之躯。
“半旬前,山下传来密信,一无仔细的来处,二则内容模棱含糊,但却指向分明,把南飞燕的行程透得利落明白,生怕长生阁找不到那位名唤‘阿奴’之人。这显然不是报信,是有人明着向我长生阁借刀来了。”
“借……借刀……杀人?”
“嗯。现如今,沧溟四处追杀南飞燕,玄衣坊亦找不到人,无法对证,僵持已久,互生怨怼。这笔账总归是要算在南飞燕头上了,是以,无人会听她辩驳这数十日身在何处,历经何事。
况且,那南飞燕自幼形似侏儒,心理扭曲,久生变态,故而生性乖张,处事怪戾。只消她下山露面,人人喊打,必教她那点可怜的自尊碎成渣滓,点点都化做刀子,直指她那个袖手旁观、无所作为的姐姐,南叙。”
“南家姊妹反目成仇,玄衣坊自然不能长久,说来,此事到底还是冲着那位坊主……不对!”白既明恍然道:“不对,我们都只看到玄衣坊表面的沉浮,反倒忽略了这件事情当中最大的受益者,也就是给我们送来密信之人究竟是谁!她在利用长生阁,利用沧溟和玄衣坊!”
“把‘们’字去掉,唯你而已。”齐长风淡然道:“她自恃聪明,总想凭自己杀出血路来,却不知自己只是个低劣的赌徒。用一纸密信赌我会出手囚住南飞燕和阿奴,让她有撺掇沧溟和玄衣坊决裂的空子可钻。若我不予插手,她的复仇便步履维艰,满盘皆输。”
“她?是她!”白既明若有所思,顿时恍然大悟。要说玄衣坊的仇家在江湖自是不胜计数,可直指坊主南叙的,卿凤舞绝对算得上头一个。
“是她。”齐长风双手交覆在背后,伫立在书案前,飘然的衣袂拂过砚台,似有似无地撩拨着墨香。
从收到密信起,他稍加推敲便对她的计划了然于心。正如白既明所言,长生阁有意查探,莫不易如反掌,本无须将人绑了来。可他还是选择走进她的自以为完美的圈套里。
兴许是此前的愧疚吧?齐长风也道不明。谋划,利用,胁迫,欺骗,蒙蔽,他给她亲手编织过的网早已经理不清了。
“呼——”
晚风猛地推门而入,惊得满案宣纸纷飞,也扰乱了齐长风的心神。他蓦然抬,但见院墙之上月色正好,漫天皎洁。
白既明下意识地回身去掩门,却被齐长风唤住。他望着天边的圆月,怅然道:“关上门,风也还在。来的既然来了,不如看它都带来了什么。”
一轮圆月一缘风,清风渡月,也渡人。
既明只觉此话高深晦涩,不由得再度撇了撇嘴,暗地囔道:“从前只觉得你脸臭,现如今下山成了门亲,说话都是酸的。”
说完,他循着月迹遁入夜色里,一如来时,悄无声息。徒留齐长风在原地,目光如华,幽深绵长。
今夜,同样为这抹月色辗转的,还有坐落在数条街之外的老丞相府,以及府中的人儿。
月华如纱,笼在卿凤舞羸弱的肩头,霎那间,这夜仿佛平添了温度,恰似一袭锦衾,热烈地拥她入榻。
奈何,睹月之人大多堵心,自难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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