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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金瓦,人声鼎沸,天下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就在他的面前。
他仿佛终于醒转,勒住了马,僵直地立在河边等待着跟随自己的人。
冠盖满京华,于他却是穷途末路。朱聿恒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双眼,挡住那闪烁在眼前的流水波光,也挡住面前的繁华世界。
越升越高的日头投下温热气息,树荫正在以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缓慢缩短,让他无比深刻地感觉到,三百六十天,他的生命中,很快的,又要逝去了一天。
而他站在这急速飞流而去的时间之中,无人可求告,无人可援助,甚至连将这个秘密说出口的可能性,都没有。
能容许他悲哀无措的时间,也只有这么短短一瞬。等到身后人追上来,他便再也无法容许自己的脸上,露出绝望与挣扎。
他放下捂住眼睛的手,深深呼吸着,直面眼前的世界。
于是,仿佛命中注定的,他看见了,正蹲在河边,挑拣着渔民木桶中鲜鱼的那个女子。
看见了,她发间那一只绢缎蜻蜓。
这一刻日光明媚,阳光映着波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她全身像是镀上了一层光晕,恍如金色阳光营造的一个虚妄梦境。
梦境的中心,虚妄聚焦的地方,是她发鬟上那只如同要振翼飞去的墨蓝蜻蜓。
绢缎的躯体,四片透明的薄纱翅翼,夏日的微风轻轻自她的脸颊边掠过,蜻蜓的翅翼便不停地微颤,在她的发间轻扇不已。
与那只,从三大殿的火中飞出来的蜻蜓,一模一样。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死死盯着那个女子的背影,掌心沁出了冰冷的汗。
那猝不及防飞向他的蜻蜓,这戴着蜻蜓忽然降临在他人生中的女子,让朱聿恒想起他纵马在草原上,第一次跟随祖父上战场时,砍下迎面而来的敌人首级那一刹那。
刀锋无声无息,他只觉得手腕上略有迟滞,刀光已经透出对方的脖颈。鲜血温热飞溅,那个素不相识的人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一瞬间。是存活或者是死亡,擦肩而过胜负立分。
诡谲的命运、迫在眉睫的死亡,却在不经意间让他窥见了一线生机。
恐惧而充满未知的期待。
像是不能承受这种巨大的激荡,缓了一口气,朱聿恒的目光从她发间的蜻蜓下移,然后,看向了她的那双手。
那是一双并不算好看的手。手指虽长,但对于女人来说略显粗大了,上面还有不少陈年伤疤,大小不一,纵横交错。
她正蹲在那个渔夫的摊子前,伸手去捉桶中的鲜鱼。普通人捉鱼,一般捉鱼身,而她看准了一条肥鱼后,右手张开扎向鱼头,大拇指自鱼鳃中掐入,其余四指张开,制住鱼嘴和鱼头,将一条大鱼轻易便提了起来,手法既狠且稳。
那条鱼试图挣扎,可腮部被掐住,无力地蹦跶了两下便软了下来。
她拎着鱼示意渔民,说:“就这条吧,帮我穿起来。”
她说话带着江南口音,声音既不清脆,亦不柔媚,略显沙哑低回,与朱聿恒听惯的宫女们的莺声燕语相距甚远。
她的头发只简单挽了一个低低小小的发髻,上面停着那只绢缎蜻蜓,在日光下青光幽然。
她穿着一件窄袖越罗黄衫,肌肤并不白皙,在阳光映照下如透亮的蜂蜜颜色,清澈而润泽。
她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只两寸宽的黑色臂环,上面镂雕细密花纹,镶嵌着各色珠玉,珍珠玛瑙青金石,既杂乱又耀眼。
渔夫拿过两根稻草,穿过鱼鳃,提起来给她。
她接过来,却又说:“阿伯,你这样绑鱼可不行啊,没等提到家就死了,鱼会不新鲜的。”
说着,她又取了两三根稻草,单手几下搓成草绳,然后利索地掰过鱼嘴,将细草绳从鱼鳃穿出,引过鱼尾两下绑死。
整条鱼便被她绑成了一个半圆形,弓着鱼身大张着鱼鳃,看起来无比可怜。
“喏,以后阿伯你卖鱼就不用带桶了,只要捕到鱼后这样绑好堆在船舱里,偶尔给鱼洒洒水,我保你的鱼卖一两天绝不会死。”
渔民倒是不太相信:“姑娘,鱼离了水必死,你这法子能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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