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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话儿颇有些淫意,旁边一位也不服输,搭了她的话儿,说得更污遭几分:“嗳,那庙里的女子久不见男人,可不是就如那饿虎扑食一般?这一见男人呐,也不管是瘫的瘸的,扭着身子就往人怀里坐。可惜这是个贱种,一辈子也体面起来!”
“哎呀,你怎么连这种脏事儿都说得出口?”
“怕什么?能做出来还不让人说?”那丫鬟扭脸讥笑。
明珠无头到脑的被她们抓住撒气,听了半晌,笑已僵在脸上,只得尴尬避忌,“几位姐姐聊,我们先不叨扰了。”
她推着宋知濯打算错身过去,不知是哪个丫鬟,眼疾手快,伸出绣鞋扫了一块石头过去卡在木轮底下,明珠不防,那木椅便直往湖里栽下去。
“噗通”一声,宋知濯连人带椅子都跌进湖里,那湖水有些草腥,他闭眼缓缓往下沉陷,直到被水面淹没,他还在揣度,该不该自己游上岸去。
下一刻,他就否定了这种摇摆,任凭沉浮。
水面渐渐归于平静,荡开的涟漪慢慢合拢。岸上那三个丫鬟见状,自嫩绿绣边儿的袖口里掏出手帕,纷纷捂嘴直笑。
而明珠,立在一边木了身子,眼睁睁看着宋知濯的身影消失,这一刹,仿佛湖水也灌进自己的口鼻耳朵里,那种可怕的窒息时隔多年,携带刺骨寒冷卷土重来,将她重重包裹。
但下一瞬,她便当机立断将自己从过去的思绪里拉回来,横扫一眼身边三个丫鬟后,“噗通”跳入水中。
宋知濯再次看到她,眼见她和湖面的波光一起游荡过来,她的长发随水游移,慢慢缠绕在自己指尖,她的手揽住自己的腰,拨开水面,又让他又重回天地。
狼狈上岸,明珠按捺惊魂,将宋知濯扶靠一棵杨柳,抬头一看,那三个丫鬟还在,她倏地不知哪里冒出股邪火,站起来,跺一下那双盛满水的湖蓝绣鞋,两手翻了个腕儿,抵于腰侧……
“我去你娘的三个小浪货!你爹娘生你们就为倒屎用?张嘴就满口污遭,”明珠撤回一只手,搁在鼻前软软地扇了两下,“难不成是从下面吃进去又从上面吐出来的?要不怎么嘴里尽喷粪?在哪里受的鸟气,只管在姑奶奶面前撒?告诉你们,姑奶奶打小要饭,什么脏的臭的没见过?什么烂货地痞没遇到过?只管来!我倒要看看,是你他娘的死!还是姑奶奶我死?”
顿时鸦雀无声,她还不解气,弯腰从湖边淘澄出一把淤泥,用力一掷,洒得三人满身满头的泥巴,“滚你娘的小骚毛!再杵着,姑奶奶把你们都丢湖里喂鱼!”
那三人震惊之余,提着裙子掸着泥一路跑远。
明珠气喘吁吁,这才得闲回头瞅宋知濯,见他两个眼睛鼓着,显然也是受了惊,她顿时萎靡下来,尴尬地蹲下身去,拨开他脸上凌乱的几缕发丝,“我……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我这也是迫不得已。”
她旋踵背转过身,拉着宋知濯两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奋力撑地而起,咬着压根儿,“我背你回去!”
宋知濯高她许多,脚尖后搭在地上一路拖行,扑在她瘦弱软背上,听见她沉重的喘息,他渐渐感觉,这潦倒一生,终于上岸了。
回到院儿里时,已是天色鸦昏,天上悬挂一轮冷月,横照人间。
小公爷落水,府里无人问津,仍是明珠,挂着一身湖水,蒙着眼睛,将他胡乱擦干穿上衣裳,用被子裹住。自己则依旧放下帐帘,在外头就着昏庸烛火把自己收拾停妥,爬上床去。
她伸手碰了一下宋知濯,发现他仍是浑身冰凉,便掀了自己的被褥,钻进他的被子里,手脚并用拥住他,“一会儿就不冷了,一会儿就不冷了……”
宋知濯不为所动,明珠上下抚着他的手臂,“可别着凉了,等天一亮,我就煮姜汤给你喝,”稍一想,她便担心他误会,赶紧补贴上,“若是真伤寒了也不打紧,我最会照顾病人的,从前我师父病了,哪一回不是我伺候在病榻前?”
宋知濯没有回应,她半点儿都不介意,甚至有些欢喜,这些日子,对着一个哑巴,犹如对着一个永无回声的山谷,不会有声音回应她“你怪可怜的”“你命真苦”之类的话。
或许跳下去救他,除了明珠悲天悯人的佛心,还因那点儿被隐藏起来的自尊,虽已是卑微得不值一提,可跟宋知濯相较,也显得没那么可悲了。
她嘻嘻浅笑,将那点儿落魄倏然抖落,“我师父病着的时候倒是好些,没力气打人骂人,”随后又在宋知濯颈间轻皱一下鼻子,“等一好了,又整日教训我,有时候想跑,可跑哪里去呢?我可不想再过三两天吃不上饭的日子,要不就真的只有往勾栏瓦舍里去了……”
外头月亮不知何时已倒挂窗外,洒进屋内一片炎凉冷光,在这片寂静得了无生息的素晖中,宋知濯侧头,发现明珠在自己颈上已睡过去,他借着月光细看她的脸,娥眉紧蹙,嘴里淅淅在嘀咕着什么,凑近去听,隐约听见,“爹爹,求求您,水里太冷了……”
每一个字,都是蟹子倒尾,蛰在宋知濯心上,这种细碎的疼,令他觉得自己彻底活了过来。
确定明珠已睡死过去后,他才从自己的阴寒故国踏出脚来,伸着手臂将另一具同样冰冷的身体搂进怀里,轻声安慰,“乖,不冷了。”
拥着明珠,在这张宽广得寂寞的床榻上,他将十九年来独不得出、含垢忍辱后残存的零星情感,汇成从眼角滑下的一滴热泪,落将在她的脸颊,使她能得已安眠。
7。伤寒一场病。
青莲今儿早上当值,迎着一丝天光起了个大早,说起来一班一次都有规矩,值夜的丫鬟两名,早上伺候的丫鬟四五个。可自打小公爷瘫了,渐渐的谁也不愿大夜里的自找麻烦,明珠来了后,连早上当值伺候的丫鬟都撤了几个,只一个一个的轮着起早。
她站在那一片朝霞里头,左右等不见人,便提着石榴裙边儿,猫着腰往屋里进,谁知里头还是暗沉沉的一片,半点儿动静也无。
帐子里头,宋知濯仍旧死尸一样平躺着,里头那个影子倒是看着不大安份,一个身子都蜷着贴着这个活死人,青莲晃眼一瞧,便羞得一脸绯红,她假意咳了两声儿,外头那个自然醒了,里头那个全无反应。
宋知濯的眼神透过帘子,只漠然地在青莲身上一扫,便斜转回去,用余光看自个儿肩头的明珠,她眉头颦蹙,脸上一层微薄的汗,似一个尖儿上挂着水珠的嫣红水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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