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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他没有笃定地应下来,童釉瞳仍旧笑眯了眼,挤出一滴晶莹的泪花挂在腮边,似乎是庆祝她心内的欢喜,“那好,明儿我等你噢,你可千万别忘了!”
尔后宋知濯轻轻颔首,像一阵风一样错身而去,拂过她的心房。她顿足在后,含笑望他一副远去的背脊,坚实而伟岸,是她余生的依靠。
直到那背影前头,出现另一个模糊倩影,他的步伐旋即加快,几乎是迫切地走向她。这一霎,童釉瞳才清晰认识到,明珠不是侧室,她远比自己更像一个正室。他们朝夕相对,同处一室,鸳鸯枕畔,对眼无眠。她不必像自己守在这里等他,因为他总会回去,回到她身边。
眼泪断线抛珠似的滚下来,她本不欲理会,却听见渐近的脚步声,慌忙由袖中掏了帕子蘸泪,回首一望,是那位不常碰面的二奶奶。
见她走进,童釉瞳心虚地垂下睫毛,猛眨了几下眼方抬眉而起,“二奶奶,你出去了啊?怎么走这条道?”
眺望前路,隐约还见宋知濯二人渺茫的轮廓,楚含丹心知肚明,面上温柔地笑一笑,“可不是嘛,我才从娘家回来,二少爷下场了,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回家看看父母。大奶奶这个时辰不回去吃晚饭,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芳口吐蕊,问出一串辛酸的眼泪。一同行进中,童釉瞳拈着玉兰花的帕子横揩一把泪,染上胭脂点点,藏于袖中,“没做什么,就、就是有些想家了,自上次回门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父亲了,有些、有些想他,也想我姨妈。”
行至一个花架旁,茂荫密匝,遮了斜阳,楚含丹一张芙蓉玉面陷落晦暗中,别有深意地一笑,“那该去看看啊,别人也就罢了,也该进宫去瞧瞧皇后娘娘的。听说你自幼是跟着娘娘长大,娘娘待你又极为亲厚,就该多想着去看她,若要等她宣你,岂不是伤了娘娘的心?”
“我晓得了,”童釉瞳梗咽一下,渐渐敛了哭意,扭脸过来,“谢谢你,二奶奶,我过两日就进宫去看我姨妈。”
“这就是了,”楚含丹牵出绣绢,慈爱有加地替她蘸一蘸泪痕,髻上的西府海棠温婉地绽放着,“回去了,有什么不顺心的话儿,跟娘娘说一说,叫她帮你拿个主意也好啊,娘娘聪慧过人,所见的世面又比你我多得多,烦恼一吐,她自然替你想法子。我晓得,明珠同大少爷十分要好,你见了必然伤心,可你是妻、她是妾,还是要尊卑有别的好,否则迟早要出大乱子。即便不出什么乱子,传出去,对大少爷名声也不好,你是他的正妻,这些事儿应该要替他打算打算的。”
软玉的红唇简言轻叹间,就将童釉瞳的伤心抹尽,重新绽放出娇艳的笑靥,“我懂了,谢谢二奶奶劝我,过两日我就进宫去同姨妈说,叫她劝劝夫君。”
眼瞧她又像是新生的一株豆蔻花,雀跃的裙翻飞在斜阳下,楚含丹驻足窥看一瞬,方领着夜合转于另一条三色堇夹道上。
夜合急赶两步上前,斜挑了眉望她,“小姐,头先在家时,夫人才说要你去求大少爷,你如今又给他使绊子,他若挨了皇后娘娘的训戒,怎么还有心思帮咱们?”
“他就是不挨训斥,你打量他会帮我?”楚含丹冷笑着,一张绢子招摇着为自个儿扇风,字字咬紧了牙根儿,“脸早就撕破了,他不会帮我,我也不会去求他、永远不会再去求他!”
“那老爷的事儿怎么说呢?”
她的眼色沉下来,陷入不见底的忧虑中,最终把一支碧玉所嵌的金步摇晃一晃,“等等再说吧,那潭州通判一时还不得离任呢,真到了眼前,我再想法子就是。”
“要不去求姑爷?让他去求求老爷?”夜合脱口而出,立得她阴鸷的一眼斜睐,便登时住了嘴,紧跟着辗转在苍茫暮色中。
金乌跌落,夜色渐合,蛙鸣逐耳,闹得哒哒无心卧眠,难得勤快地自个儿在院内奔跑,抖着一身厚重的毛,企图按捕一只恼人的蝈蝈,一爪子下去,践踏娇花一片。
整个院子的花儿被它踩得东倒西歪,也气歪了明珠的鼻子。她刚洗过头发,披散着半干的青丝在廊下一手叉腰,一手握着把酸木枝篦子追着它颠来颠去的影子指,“哒哒、哒哒!你再跑,我就让赵妈妈把你炖了!赵妈妈你晓得吧?专管个杀鱼、杀鸡、杀狗的活计,明儿就将你做成菜端上来!”
丫鬟们俱在院内吹风,或是亭下、或是廊沿,灯笼摇曳,摆漾起一片莺声笑语。侍鹃正提裙猫腰地跟在哒哒身后,闻言直起腰,冲明珠一噘嘴,“哎呀奶奶,我都要抓住它了,你一凶,它可跑得更欢了!”
两盏月白绢丝灯笼内投出明晃晃的光,照着明珠发丝缠绕的脸,吐一截粉舌,“才不怪我,是你自个儿腿脚跑不快。”
“谁说我跑不快?”侍鹃扬了下巴,俏生生的得意,“昨儿可是我将陈夫人的礼追到西角门外丢到她马车上的!”
二人相争不下,其余人也是嬉嬉闹闹各自帮腔,欻闻宋知濯轻咳两声,踅出门外,“你们都去歇了吧,别裹着你们奶奶大夜里的不睡觉。”
丫鬟们纷纷吐舌散开,明珠旋裙回身,酣甜一笑,“你公文看完了?我头发还没干全呢,得等会儿再睡。”
“晾头发晾到屋外来了?”
“你在里头有正事儿忙嘛,”明珠捉了一束头发,用篦子刮一刮,“我在旁边老惹你分心,还不如我躲出来。风吹一吹,头发干得快些。”
他兜转她的腰,一路踅进,“仔细吹得头风病,到时候头疼可别嚷。”
进得卧房,一时不能睡,明珠便由靠墙的长案上拿了香炉与香具坐到案上填香。一个梅花长柄鎏金香压轻重有寸地压着香灰,手上一起一落,将满炉灰烬点点压平。案上一个灯笼罩住她的脸,浅浅暖黄,闪耀在每一个夜。
兰指动作间,唇也不见停下,翕动着说起白日里一些新鲜新闻,“今儿房家太太来了,就是那个……那个……,”
“都虞候房大人。”宋知濯在窗下折背椅卷起一本书看,接了她的话儿。
明珠手止一瞬,恍然忆起,“对对对,就是那个房大人。今儿他家夫人来,好大的年纪,竟然还要给我行礼,我哪里受得起啊?叫丫鬟们把她搀了坐下,谁知她反倒一下跪到地上,给我磕头!把我吓了一跳,后才听她说,她家夫君是犯了什么事儿,被你给押起来了?到底什么事儿啊?”
页匪唰啦一响,宋知濯翻过一页,眼睛仍在书上,不重不轻地吐出几字,“贪污军饷。”
“多少?”
“几年下来,前前后后七八十万黄金,”宋知濯阖上书搁在一边,款步行来,将她手边一个冰裂纹瓷罐儿接开,凑到鼻翼底下,一阵浓烈的梅香袭来,他颦额将罐子递给她,“下回她再来,你别让她进府了,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只等我拟了折子就要递给圣上的,再过一月,连她一并也要下了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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