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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拂春棠,这位美人儿斜过一眼,语气淡淡,“你过奖了,实不敢当。”
渔阳鼙鼓渐渐平息,剑拔弩张对峙的丫鬟各退一边,闻听明珠两面交酢,偶时童釉瞳也搭讪几句,场面维持一种微妙的平和。眼见日已微仄,仍旧一方不好辞,一方不言送,童釉瞳一双眼只在明珠身上打转。
直到侍婵踏足院子,上得厅上后,各方福身,后朝明珠落眼,“奶奶怎么还在这里?外头来传,说是付将军的夫人来访,现在斛州轩等奶奶呢,奶奶快去。”
一局方散,明珠作别而去,行至一迎春花儿所簇的岔道上,就要往院儿里去,却被侍婵顿足唤住,“奶奶往哪里去?付夫人还在斛州轩候着呢!”
“啊?”明珠髻上两颗猫眼石迎着日头晃一晃,满目生疑,“还真有人来找我啊?我还当是你叫我脱身寻的借口呢。这就怪了,这付夫人我也不认得啊,还是头回听说,她来找我做什么呢?”
“没说什么事儿,就说是来拜访奶奶的,奶奶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几人转向而去,掠过芍药,还在厅外,即见一位年近三十的妇人带着一丫鬟静候,身后一案上搁了好几个锦盒锦缎。明珠愁上眉心,顿足一瞬,新绽一缕八面玲珑的笑靥,捉裙跨入门去。
98。缚春小财迷
妇人身量纤纤,举止娴静,正坐闲饮茶,闻听翕响,忙将盏搁于茶托,捉裙起身。
她手拈一张羽缎绢子,将明珠扫量一圈儿,立时如沐春风地情状,唇角牵起弧线,“这位便是明珠奶奶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叹足,乍自慌一瞬,满是愧色地笑笑,“您瞧我,都忘了自个儿报报家门了。我家夫君是游骑将军付匀,现在殿前司、您家夫君麾下任职。说来惭愧,我家夫君任职这些时了,我倒是头一回来拜访您,您别怪罪才好啊。”
斜门而入的光将地上铺满中庭的毛罽照得十色流锦,明珠恍然忆起,上回同样在这里,沁心倒是提过一嘴,宋知濯那些下属官爵们想着要来与自个儿交酢,眼下这不就是来了?
她和煦地笑起,将这位付夫人请到座上,自个儿也不去上榻,只在她边上捡一根折背椅坐下,“夫人太客气了呀,我就是个侧室,哪里当得起夫人这样儿看重?夫人来得正巧,我才从我们奶奶那里过来,不如我领夫人过去,有什么话儿只管跟我奶奶说好了。”
枝稍鸣翠鸟,一声接一声的叫得欢畅,滚和着付夫人的巧笑,“哪有什么事儿呀?不过是来拜会拜会。我就在这里同您说会儿话就好,倒不必去惊动她。”她将面色缓缓沉一下,手搭在案上倾身一寸,略显亲近,“说实在的,你们这位奶奶我早就如雷贯耳,自幼不在京中,从小在皇后娘娘膝下长大,我们这些平平常常的小官家眷,哪里高攀得起?我说话儿直你可别恼,还是见你亲切些,没有那些架子。我今儿初次来,也不好打空手,随意带了点儿家里闲着用不上的玩意儿来,横竖搁在那里也是积灰,你可别嫌啊。”
说她客气才是真,明珠睐一眼案上那堆东西,光见那三五个大小不一的锦盒就晓得里头的东西绝不下千银之数。面上同笑,嘴里连拒,“哎呀,你来就来好了,哪里要带东西啊?贵府里地缝子扫出的灰都沾了金,何况是别的?我万万当不起,你快拿回去!你下回只管来,千万别带什么东西,你要带了东西,我可不敢见你了。”
“奶奶不收,我也不敢再来了,”这位付夫人将腰一转,佯作嗔怪,“奶奶不收,是怕担上什么受贿之嫌?你放心,我也虑到这里,这些东西不过是些零碎玩意儿,就是平日里走亲戚送礼,也比这金贵得多。我晓得奶奶原是庙里修行之人,也不送那些金银污了奶奶的眼,还没有奶□□上一颗猫眼石值钱呢,奶奶不收,就是嫌我礼轻了。”
身后丫鬟适时地将几个盒子揭开,确都是一些无翠无宝的头面首饰,只是雕工别致可爱,尤其一只巴掌大的银鸟笼,里头墩一只雀鸟,竟似活的一般。
身侧青莲将一应东西在心内估了个价,不多几何,便偷掣了下明珠。明珠会其意,对着付夫人甜甜一笑,“夫人如此客气,我倒是不好意思了,既如此,我就收下。”言着,由自个儿手腕上撸下个蓝田玉细镯递去,“这个就算是给夫人的回礼,夫人先别忙着推辞,听我说。我想,夫人如此看重我,我瞧夫人也十分有眼缘,不如今儿就算我们交换个信物,以后还要常来常往的好啊。”
日头在酬客笑颜里一寸一寸滑落,漫长的一天,宋知濯在金乌仄落前跨进院门,手上提着一个象牙繁雕的食盒。他所见的是一群丫鬟簇拥着明目皓齿的明珠,她的指尖在人群中立起,捧着一个大雁风筝,纵身一跃,将大雁放生于碧空,随之抛撒掉他脑中芜杂的公务。
线头在侍双手中,众人旋裙奔走,纷纷去抢。明珠亦是咯咯唧唧的笑着,错目间就见宋知濯站在院门下,她错了方向,牵裙直奔宋知濯而来,“你可算回来了,我都要饿死了,我的紫苏膏呢?”
他提起象牙食盒在她眼前晃一晃,牵过她的手进屋去,身后跟进来两三个丫鬟。明珠由食盒中捧出玉花碗,一行吃,一行踅入里间帘下,见他由丫鬟们服侍着宽衣解带,剥去朝服。哒哒则在她脚边等候半晌,见她没有赏食的意思,又静默地趴下。
绵密的斜阳恬静悠扬,如水清澈。很快,宋知濯罩上一件淡紫色的蜀锦襕衫,丫鬟们退下,他亦随之上前,垂着头抿掉明珠送到唇边微凉的一块紫苏膏,在她腮边一吻,“少吃点儿,一会儿还要吃晚饭,夜里又嚷不舒服。”
她得意地仰着脸,“我能吃多少你不知道?”
尔后他笑一笑,错身到了外间大台屏隔断的书房,在书案后头坐下。明珠紧随其后,捧着碗囫囵吞咽,“今儿付匀付将军的夫人到家里来了,说是来拜访我,送了一些料子一些小玩意儿,我见不值多少钱,又推脱不去,就收下了,回了她一个蓝田玉的镯子,这不算受贿吧?”
“呵…,付匀倒是有眼力见儿,”他手上正翻着一张公文,闻言由中抬眉而起,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他夫人也算十分聪明,收就收吧,往后大概还有人来找你,推脱不过的,你便拟一个单子,回头我叫人还礼过去就成。”
“还有人?”明珠略显惊色,尔后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痛不欲生的模样伏倒在案上,“要是别的人送来什么金佛玉座、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摆在我面前,我却不能收,我岂不是要心痛死了?我的如来佛,为何要这样折磨我?!”
呜呼哀哉,其情之痛,令宋知濯震着胸膛大笑起来,笑散了积山填海的公务中所有的凝重,“小财迷,你白修行那么多年了?这点子金银粪土的诱惑你都受不住?”
“什么这点子啊?对你是‘这点子’,对我是金山银海!我就是没出息、我就是见钱眼开!”
“我这些钱还不够你花的?嗯?你还要眼馋别人的?”
泉清浄泚的嗓音勾起明珠潺潺的笑意,抛碟子搁碗地踅入书案内,往他肩头搡一把,“银子哪有嫌多的?”
他稳稳地将她安放与腿上,被她对光一侧闪耀的猫眼石夺了魂魄,仔细看她眉目开展出的动人笑颜。那些面上恭维的下属们背地里如何说他于女人方面没见过世面,才会被一位平凡不过的乡野村姑迷了眼,或是揣测这位比丘尼如何香艳如何淫邪,都不可能对。他想告诉他们,他看过许多被玉露浇养出来的美丽,所以才爱她饱经风霜的顽强。
槛窗入清风,拂散了明珠脸上的俏皮之色,她两臂环上他的脖颈,头枕在他肩上,幽幽切切地叹息,“唉,她们干嘛来找我呢,我又不是正经的大奶奶,现放着正经的将军夫人不去应酬,倒要来为难我一个做小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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