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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低眉思忖之际,青莲将她的碗推过,夹了一筷子炒胡瓜在里头,“吃饭,”将眼一转,在小月与荃妈妈之间横定片刻,最终落在荃妈妈皱得心气难平的脸上,“荃妈妈,小月说的这话儿有理,我们奶奶在府里是没头没脸的人,在老爷面前更是说不上话儿,何故要来为难我们?您老还是去求求别个吧。”
推脱下,荃妈妈只好与小月错目而去,还未踏出院门,小月却跟了上来,将她喊住,“荃妈妈,听说您女儿要配的那人是个混账行子,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不知您老还满不满意?”
说话儿间,她捉裙入亭,软软坐在亭心小凳上,引得荃妈妈怒气冲冲直追过去,“我晓得是你使的坏,你个小贱种,敢情是替你那不知高低的娘报仇来了?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我鸾凤纵然嫁给余家那小子,也得我照拂着,我看他们敢拿她怎么样!”
“哦?”小月冷蜇蜇斜目而视,唇边两条笑纹不过是杀人弯刀,“我就瞧瞧荃妈妈是怎么样的神通广大,也冷眼瞧着你的女儿在火坑中能熬过几时?我倒是听说,余家那小子比我那个爹还好打女人,前头已经折腾死一个了,正因有这名声,我才特意告诉老爷就指给你女儿,不晓得她是比我娘命长还是命短呢?”
至此,荃妈妈愤如泉涌,将一个入土半截的身子颤得淅淅索索,髻上两个并头钗险些给晃下来,“当初没叫你那混账爹掐死你,还叫你入了这府里,倒是我的疏忽了!我告诉你,你别得意过了头,等太夫人熬过这两三月,看她还容不容得下你!”
屋外自是阳光普照,屋内却是凉意如丝,明珠青莲二人一壁细嚼慢咽一壁听来,将二人话里的前仇恩怨揣测出个七七八八。
对目一笑间,又听得外头小月一抹细颤笑意,那声音些微颠簸中,道出淋漓尽致的畅快,“我今儿与你直言说来,就不怕你去告诉她,但我瞧她现下已是泥菩萨过河,哪里还有功夫顾及你我?你早就去求过她了吧?她不是也没法子吗?”
对峙当中,气焰高涨的一位望着另一位催颓而去,余下满地金灿灿的前恨光阴。小月在这光阴里头绕转至桂树底下,正对窗里吃饭的二位泄出趾高气扬的笑意,“大奶奶,我不来,你是不是果真就要心软替她去求这个情面?”
明珠不紧不慢,轻搁了碗,携一张嫩粉丝帕抹了嘴,豁牙眯眼一笑,“小月姐姐,瞧你这话儿说得,我又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人,况且我也求不着啊,你将一细一事儿都铺好了,我百忙个什么劲儿呢?”
背光就阴中,小月直勾勾盯进来,“你聪明伶俐,却心太痴,我劝你在这里改一改这个性子,免得将来吃了亏去。”
说罢她便旋裙而去,留明珠连连咋舌,“这太夫人总还在呢,她就已经嚣张至此了,还真是荃妈妈说的□□,太得意过头了……。”
“你管她恁多?快管管我,咳咳咳……”
三寸之后,蓦然响起一阵摧枯拉腐的咳嗽,将一切阴沉的枯枝败叶似乎都折损而去。
那声音莫不是宫阙笙乐,明珠如闻天籁,喜得抛桌子弃碗,荡开橘黄素面百迭裙,如一缕狂风卷席过去,入床、入帐,最终入他怀里,“你醒啦?我的老天爷,你终于醒了!我都守你三天了!”
还不及压迫下嗓子里的干涩瘙痒,宋知濯就将她一寸一寸细看来——松髻上簪两朵细碎暗紫的银莲花儿,浅草色的对襟褂儿压橘黄连枝宽延边,扎进一条珍珠白的短旋裙,再下头,还是橘黄的百迭裙如芙蓉出水,在膝下绽放至脚面。
好一个婀娜身姿!宋知濯觉得嗓子越发干痒难捺,忙朝青莲打一个手势,“快去倒盏水我喝,嗓子里头燥得很。”
听那声音如飞沙走石,明珠思及他难受,也不引他说话了,只叠腿盘在床上,当他是边关的将士归家,也将他一寸寸细看来。瞧那脸上,未有刀伤,望那眉眼,不染风尘,竟连头发丝儿都没少一根,她蓦然将眼弯成两颗菱角,笑了。
这笑里似乎未见流霜飞雪,只有琼海盛着明月,宋知濯放下心来,替她别过耳鬓上一缕碎发,“这两天你受苦了吧?既要周旋那些烦心事儿,还得照看我。”
恰时青莲捧水入帐,朝明珠嗔一眼,“那些烦心事儿倒是烦不了她的心,这小妮子周全着呢。只是每日间就在这窗前守着您,碎碎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这里坐着说什么,又说一个人吃饭没味儿,非得拉着我在这里陪她,嘿,胃口倒好,一顿没少吃。”
说得明珠低眉垂笑,不好意思了,腰肢萦纡、柔荑轻挥,“哎呀姐姐,跟着操劳了这几日,你去歇着吧,我在这里就成,快去歇着吧,啊。”
“哟,这就要赶我了?”青莲接过盏,捉裙而去,留一个迤迤然的背影,一壁荡一壁嘲逗,“嗳,你瞧人家,没人陪时就非耽误我在这里,人一醒,就将我这姐姐抛诸脑后了,我可到哪里说理去?”
那尾音翩翩入室,卷起明珠桃露一般的红脸,直朝宋知濯软一眼避一眼的望。
跌宕眼波中,总有话儿萦在里头,欲说还羞。
欲说还羞的还有缕缕桂香、卷帘入帐。小小静默中,宋知濯倏尔倾身而往,衔住她两片殷红软唇,就那匆匆一下,他退开,挤眉弄眼,“你将人支开,是不是就等这个呢?”
恍惚有什么在明珠心头轰然炸开,炸得她两腮滚烫绯红,她由软锦床单上跪立起来,一手俏生生叉了腰,一手伸出指尖直指过来,腕上的金色忍冬藤晃一下他的眼,“你、你、你胡说!我才没有,我不过是想把这两天的事儿跟你细说一遍,谁跟你似的,满肚子的花花肠子!”
对过这厮将双眉一提,眼珠子斜向顶上所挂的银香球,“哎呀呀,是我想错了,我昏迷时,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好像把一缕魂儿都游了出去,一路上鸟语花香,正是乐不思蜀呢,偏偏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叨咕‘宋知濯…宋知濯…,你怎么还不醒来?’,我还当是你叫我,一时我也顾不得看什么美景了,忙把魂儿折回来,谁知一醒,啧啧,你竟不是想我……。”
“我……,”明珠萎靡下去,方才的嚣张气焰也不见踪迹,只是嘴还硬,滴溜溜转着两眼死不认账,“是我叫你,我不放心嘛,到底是有毒之物叫你吃了进去,纵然不多,还不晓得要出什么事儿呢。”
还未讲完,挑眼就见他缩了下去,眼皮也死死阖上了,“既然不是想我,那我也不着急醒了,我再晕会子,待我把那一路风景瞧个痛快再说。”
被也拉了,臂也塌了,和方才未醒之时果然没个两样,只把明珠看得又急又气,扑将过去晃他,“嗳、嗳,你起来,我同你说正事儿呢。”这人不动,她又铆足劲儿将他颠来颠去,“嗳!你再装,再装我就烧壶水浇你了啊。”
她天生大力,宋知濯的魂儿险些真被他颠了出去,蓦然想起从前落水之时,被她连拖带背的拽回来的情状,噗嗤一声乐出来,“我的女菩萨,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
“你起不起来?”
“不起。”
“你不起来我真烧了滚水浇你了啊。”
“好啊,你要谋杀亲夫?”宋知濯掀开眼皮,将她鬓上的银莲花儿望住,山水风光俱在唇角,“你晓不晓得谋杀亲夫什么罪名?”那厢咬了唇,抡了软拳就要砸下来,他忙拉了被子躲,“嗳嗳,我错了,要我起来也成,你先亲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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