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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这国公府封官拜职的三公子如此重礼,陶夫人心内十分受用,越发的瞧不上明珠,眉梢挂喜地理理云鬓,挥开绣帕,“欢迎欢迎!妾身回去跟我家老爷说一声儿,阖府上下必定扫榻相迎,大人可一定大驾光临啊!”
目送一程,太阳在宋知远脸上劈开一片阴影,一抹冷峭的笑意蕴在其中,使他尚含少年稚气的脸上有一种超乎年纪的稳重阴沉。
暑重炎天,碧空无尘,连过径清风都捎带了热气,明珠孔雀南飞的扇面险些扇出火,即便如此,鬓角额间也是浮汗霪霪。
香珠甫归,仍见院中空无一人,明珠赶着去换衣裳,进得外间,绕过细廊,见宋知濯已经坐在书案上,一手翻看案贴,一手猛打着一把江南艳景的折扇,衣襟斜扯,额上布汗,难得有些躁不可耐的模样。
晃见明珠,他将扇一扔,颇有些不快,“这一院儿的丫鬟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也不管管?我回来至今,一个人影没见着,连口茶也未喝上,衣裳也没换!”
乍见欢喜的笑容在明珠脸上缓缓褪下,更唬得侍婵一脸惧色,上前福身,“不知道少爷今儿回来这样早,她们、她们都到外头……。”
话儿还未完,便听“啪”一声,宋知濯另一手上的帖子狠扣上,冷峻的眼直睨着侍婵,吓得她肩头一抖,“成日家没个规矩体统!你们就是这样儿伺候的?主子回来,要喝盏茶也没有!”
侍婵正欲伏地认错,却被明珠执扇一挡,“爷今儿火气大得很,你去,给他冰萃一盏龙团胜雪降降火。”
在他二人间谨慎复睃几眼,侍婵到底捉裙而去。室内镇着一盆冰雕,却像难消暑热,仍旧流着满室炙燥的空气。
隔着几尺宽的乌木漆黑书案,明珠乜来一眼,声音拖着几分讥诮,“若说天气热惹得少爷动了肝火,谁又不热呢?也没见别个跟少爷似的,一回来就发这样大的脾气。我的丫鬟不好,你就往别处找那好的去,在这里甩什么脸子?我的丫鬟们没规矩嘛,头一个就得怨我这主子,哼,我自个儿也是个野丫头,又不如人家那些千金小姐知书达理的,哪里教得出好的来啦?”
也未知这无名火到底是打哪里蹿起,或许真是这炎天暑热,横竖就点着她说了这一番话儿。话音甫落,自个儿心内也泛起悔意,可话已出口,面上也难下,只仍旧摇着扇,作出那云淡风轻的模样。
瞧她如此,宋知濯愈发觉着心躁不平,顶着一脑门儿的汗随手捡起一只笔掷到地上,溅得细墁悠光的地面满地的墨点,“你安心气我是不是?朝廷上一堆事儿还不够我烦的?你还要来顶我?我早说过,管管这些丫头,别纵得她们失了规矩,你拿我的话儿尽当耳旁风!”
垂首自视,一片水蓝的裙也溅上不少墨,一颗颗仿佛是鼙鼓的鼓点,催起一阵剑拔弩张的对峙。
明珠亦是随手由靠墙的高案上抄起个什么,“咣当”一声,碎得遍地冰裂纹瓷片,“不就是摔东西嘛,谁不会呀!我头一个没规矩、你要做法,就先拿我开端!哼,敢情就您一个人心烦?我就是日日闲吃闲喝闲睡的,你看不过眼,你就甭回来,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回来就别给我摆这些臭脸子,我不稀得瞧!”
“成成、我怕了你成吧!”宋知濯拔座而起,朝服里头斜开的中衣襟露出颈上条条经脉,“我惹不起你,好好好、我躲出去!”
言讫,衣摆带风地踅出松绿帷幔下,眼瞧即到门口,明珠执扇追出,桃红玉兰绣鞋狠狠一跺,振得髻上一只珍珠攒珠花颠晃连连,“你给我滚得远远儿的去,再踏进这里一步,我就烧了你那些藏书公文!”
宋知濯身影一顿,更是个昂首挺胸地踏出门去,正在廊下撞见侍婵,托一盏冰凉的龙团胜雪,怯懦懦地埋首,“少爷,您喝茶。”
“不喝!”宋知濯斜睨她一眼,狠一甩袖,“去给你们奶奶喝,让她降降火!”
蝉闹莺喧的一片天里,侍婵捧着盏,眼瞧他直踅出院门,便急忙端了茶进屋。瞧明珠坐在榻上狠摇着扇,掩襟斜扯,香汗浮霪,气喘吁吁,显然是气得不轻。
倒是头一次见她发这样大的火儿,侍婵心内踞蹐,到底将茶端到案上,垂低了头认错,“奶奶,都是我们不好,我们也太不懂规矩了些,才引得您跟少爷吵架,回头她们回来,奶奶一并罚过吧,或许少爷见了气消,晚些时就回来了。”
闻听她软绵绵的细嗓仿佛带了哭腔,似一场春雨,渐浇息了明珠的怒气,扇也轻摇,“不怨你们,天气大,日头也毒,晒得他火气大,我也火气大。没事儿,你去歇着吧,一会儿少爷回来,我们说说就好了。”
千般无奈,侍婵只得旋裙出去,拿了笤帚一应家伙儿,将屋内的瓷片细细扫过、墨点子一一擦过。
104。求和面子重要吗?
玉人一别,空出孤馆,只见万里翠空楚云台,菡萏连枝洞水天,才过柳迷亭,又至太湖廊桥院。只见石竹具节、双喜爬架、金露遍地、夏菊狂撒。连绵的凤仙、紫薇、茉莉、黄桷兰穿庭掠径,纷纷摇叶招枝,将宋知濯瞧了个遍。
他从三门穿到二门,在二门处逛得一身浮汗也不知该往哪儿去。想起千凤居雕梁画柱的宽敞院落,才旋了身,又想起明珠一双顾盼生情的眼,仍旧挪回了脚。举目夏景喧嚣的园中,竟然无处可去。
眼瞧着日渐沉西,想调头回去,可他到底是堂堂镇国大将军,在属下面前向来是不轻不浮的一个威武男人,打小还没被人这样儿指着鼻子当面骂的,一时也拉不下脸面。但听见阵阵蝉鸣莺声,他脑子里总浮起屋里的冰雕、床上的象牙席,还有怀中香馥馥的小尼姑。
若是不同她吵架,恐怕现时正搂着她香梦沉酣,慵慵午睡吧……。正是个万般懊恼之时,倏见明丰傻兮兮撞上来,“少爷,穿着朝服,这是要往哪里去?要去哪里少爷说一声儿,我叫明安去套车,您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呃……,”念及脸面,宋知濯一双眼避走左右,慢盘着步,“哪儿也不去,我掉了个东西,在这里找找。”
睃一眼四下花间,明丰躬着身子笑一笑,“少爷丢了什么?告诉我什么样儿的,我帮少爷找吧。”
热风袭过,宋知濯相思难忍,眼角瞥着明丰一张可恶不自知的笑脸,恍作个漫不经心地提起,“你奶奶出门儿,一向都是你跟着的,我好像听她说,北远大街上新开了个什么扬州风味儿的馆子,你晓得吧?”
“晓得晓得,”明丰忙将下巴颏点起,“还是我领着奶奶去的,奶奶近来爱吃他家的东西,说是味儿同家乡是一样的,尤其爱吃那个‘大官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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