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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刚整顿完,大半的金帛珠玉让长宁带去回纥,连把像样且合适的团扇都找不出来,谢忘之手里用来遮面的那把还是崔适临时画的扇面,画的是云破月来,清清淡淡,只在角落里染了几点桃花,倒和她没怎么上妆的脸很搭。
寒酸是真寒酸,谢忘之却觉得挺好,她见识过世家嫡女的极致奢华,也曾在宫里挑灯对着账本盘算,富贵贫贱都经历过,于她而言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她和李齐慎曾经在刀锋上行走,等着明天太阳升起,落地的要么是压在心里的石头,要么就是人头。
生死间走过这一遭,再纠结聘礼和嫁妆,纠结一场可有可无的仪式,实在是没意思。哪怕李齐慎一件聘礼都拿不出来,指着天上月明江上清风来求娶,她也能一口答应。
不过以李齐慎直来直去的心思,大概压根想不到这些,要真是两手空空,天知道他会弄出什么来。
谢忘之抚过团扇上的花月桃花,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笑意还没收回去,屏风外边投出个修长挺拔的人影,谢忘之一看就知道是李齐慎来了,赶紧收起团扇遮面,一颗心砰砰乱跳,等着那个身影绕过来。
李齐慎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一身绿衣的女孩坐在榻上,榻边半垂着绣有鸳鸯莲花的床帐,红烛照得屋里影影绰绰。本该富丽喜庆,谢忘之遮住半张脸的团扇却素淡,露出的眉眼也淡漠,只在眼尾抹了些淡淡的红,像是给天女点染几分凡尘气。
总说女儿家最美的时候就是出阁,现下一柄团扇遮面,压根看不出全貌,然而李齐慎被那双眼睛一看,呼吸都滞了一滞,难得慌张地摸了摸领口。
“……怎么了?”谢忘之没看出他身上有哪儿不妥。
成婚时郎君该穿红衣,他穿的却是件玄色的礼服,正是给长宁送嫁时穿的那身。看样子他还刚沐浴过,长发微微濡湿,一身礼服松松垮垮披在寝衣外边,这么一打扮,又有些少时落拓风流的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流连平康坊的纨绔。
这样子自然好看,只是没个成婚的样子,谢忘之不嫌弃他,但毕竟是新婚之夜,她总有点女儿家娇怯和自矜,只稍稍动了动扇子,等着他先开口念却扇诗。
奈何李齐慎这人傻起来是真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居然缓缓低头,尴尬地抚平礼服上微微的褶皱,低低地说:“我就这么一身礼服。在丰州那几年没裁新的,清思殿里的那些又是十四五岁时穿的,如今穿不上。”
谢忘之一愣,旋即知道了这郎君为什么驻足不前。
李齐慎何其骄傲一个人,对着谁都不服输,看谁不顺眼能直接开口讥讽,这会儿正值新婚,站在红烛烧出的光里,他却怕谢忘之嫌弃他寒酸,嫌弃他穷得连做身衣裳的钱都舍不得花。
“……笨死了。”谢忘之小声念叨,又稍稍抬高声音,“过来呀,傻站着干什么,又没人会夸你站得直。”
新婚妻子发话,李齐慎哪儿敢不从,赶紧上前,犹豫片刻,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你真不嫌弃我?”
“我为什么要嫌弃你?”隔着团扇说话,谢忘之的声音闷闷的,“我和你一同在宫里过了这么久,又不是不知道手头有多紧。各地都要军饷,还得拨钱粮安定民心,若是你大张旗鼓地办,我才要恼呢。”
“可别骗我。”李齐慎低着头,委委屈屈,“若是你为这个恼,不如现在说出来,免得将来闷在心里。”
话是好话,但听着就是不对劲,谢忘之看看榻边同坐的郎君,总觉得这场面有点眼熟,让她想起少时戳破李齐慎身份之后的事儿。她总觉得这是个套路,但她就是吃这一套,一看见李齐慎的委屈模样,就恨不得把他一把按进怀里。
“这身衣裳还挺配你的……”谢忘之屈服了,不和自己作对,“总之我喜欢就好啦,你快念诗。”
李齐慎微微一笑,抬头时却又是略带忧思的模样,刚打算开口,一只浑身漆黑的猫从床帐里窜出来,一爪结结实实拍在了他脸上。
第111章良宵
李齐慎毫无防备地被黑猫抽了一爪,还没反应过来,煤球另一只前爪也凑过去,在他另一侧脸上拍了第二下。煤球不知道是从哪儿滚过来的,肉垫脏得要命,李齐慎肤色又白,这两下拍完,他脸上一左一右两个梅花印,倒是对称。
谢忘之没忍住,扑哧一笑,想想又觉得不太好,轻咳一声:“脸上脏啦。榻边上有帕子,先擦擦吧。”
“……这猫怎么混进来的。”李齐慎却没管脸上的印子,一把揪住煤球的后脖子,把它整只猫拎起来,直接往窗边走。平常他不介意煤球胡闹,否则就凭刚才那两下,换个人能把煤球当场一脚踹墙上去,但毕竟今夜洞房花烛,他再心大,也不想边上蹲个活物。
窗没关实,轻轻一推就开了,李齐慎单手开窗,另一只手拎着煤球晃荡两下,找到合适的力度,把黑猫丢了出去,然后一把关窗,还顺手上了插销。一套完事,他没管外边愤怒的猫叫,转头回榻边找水盆,一瞥却瞥到了谢忘之的脸。
他微微一愣:“怎么自己拿下来了?”
“……觉得没意思。”谢忘之把团扇放到榻边,“煤球突然窜出来,或许就是让我别为难你。你都挨了这两下了,我再逼你作诗,岂不是太坏了?”
作首却扇诗而已,以李齐慎的本事,算不上为难,但既然谢忘之自己开口说不用,他也乐得清闲,不给自己找麻烦,抽了帕子在水盆里绞了绞,确定水温正好:“先洗脸吧。”
谢忘之愣了会儿才明白李齐慎的意思是让她洗了脸上的妆,赶紧拒绝:“洗了妆不好看。”
“你这话哄别人还行,骗我就没意思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不上妆的模样,好看得很。”李齐慎真心实意,真不介意新娘脸上有没有妆,“洗了吧,总不能让你带着妆睡。我不懂这个,不过以前在宫里见过女子上妆,瓶瓶罐罐涂脂抹粉,想想都闷。”
谢忘之脸上的妆不浓,但也仔细抹了不少脂粉,绘出一张精致的芙蓉面,说难受不至于,但也确实闷。她迟疑片刻,想到李齐慎这人压根看不出上妆的作用,还不如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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