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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笑了笑,指了指战壕,说这是架大炮用的,但填弹太慢,若天气不好则更是累赘,不常用。又指了指城墙上的小圆孔,说这是架弩机的,好在有弩机这种威力巨大又操作简单的武器,能勉强抵过鞑靼的强弓,才不至于让这般残兵败将生生送死,借着塞城的掩护,只要来的不是主力,大抵也能抵挡得住鞑靼的大部分进攻了。但若是来进犯的军队稍微精锐一些,守军又太差劲比如周懋青之流,鞑靼多半就能突破长城而入,威胁南面城池甚或京师,这时就需要近身作战,和令人闻风丧胆的鞑靼骑兵直面迎上,以血肉之躯阻挡其踏破城门南下祸国。
他声音不大,淡淡说着,仿佛只是在将一件尘封已久的史实娓娓道来,而他自个儿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残酷战役似的。
楚怀婵犹豫了下,握住他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往前走了一段。好在令仪说不好太过影响防守,来看过一段便算是个意思,众人便又拾级而下,慢悠悠地沿着来路返回。
孟璟摸了摸楚怀婵脑袋,将人揽进怀里,他身量高,几乎是将人夹进了胳肢窝,就这么带着她一步步地往下走。
后边那两人不知在絮絮叨叨个什么,总归在这万籁俱寂的天地间,莫名添了些人声与生气。
他忽然侧头,在她眼尾吻了一下。
楚怀婵慌慌张张地闭眼,仍是慢了半拍,顿时感觉眼睛被异物蛰了一下,生气将人往外一推,然而莽夫毕竟是莽夫,哪里是她能折腾得动的,孟璟手往下,搂住她腰,瞬间将她带离了地面。雪地湿滑,楚怀婵吓得整个人缩作一团,却又忍不住拿手去打他以示抗议。
孟璟笑出声来:“怕了?”
楚怀婵盯他一眼,本下意识地想反驳,但犹豫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求我啊。”
楚怀婵动怒,噘嘴瞪他,他还是不罢休,她怒气总算是冲到顶点,猛地低头往他肩上咬去。孟璟被这狗嘴吓得差点将人直接扔出去,好在反应及时不至于后悔终生,只好赶紧将人放回去,顺带往外推了点,这点突然多出来的距离便导致楚怀婵这一口,不偏不倚地咬在了他的颧骨上。
孟璟吃疼,两下将人赶到一边儿去。
楚怀婵看他一眼,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镇朔将军,你脸上有牙印,调兵作战的时候可怎么办呢?怕是会贻笑大方。”
“过来。”孟璟冲她勾了勾手指,语气不大友善。
她迟疑了下,往前走了一步,又后退回去两步,试探问:“你真生气了?”
见他不答,她又弱弱补道:“我真没怎么用力,今晚回来么?你要是回来的话,那我给你敷敷,明日保证全消了。”
孟璟冷笑了声,她只好凑上去拽了拽他衣袖,轻轻摇了摇,低声叹气:“别小气了……你这越来越小气,往后还有几十年呢,我这日子可怎么过才好?”
孟璟克制了好半晌,终于快要将怒火压下去,眼下却莫名被这话激怒,猛地在她臀上一拍,见人突然飞了出去,差点栽进雪地里,又飞快地把人捞了回来,重新夹回胳肢窝下,强行带着她往前走,只是这次走得快了几分,令她无暇再分心使坏。
楚怀婵不满归不满,但毕竟是她先动的嘴,虽也被人揩了把油,但一时之间也无话好说,只好借着身高弱势,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孟璟懒得同她计较,反倒是朗声笑了起来。
飞雪簌簌,城墙上覆满皑皑白雪,两人并排走过去,留下一大一小两双脚印。
待下到山脚下,孟璟唤人备马,正准备赶紧送人回去,以便赶去怀安卫那边看看情况,毕竟是要拨过来守清远门的兵,有些事必须要好生交代一下,怠慢不得。哪知他才刚碰到楚怀婵的手,准备送她上马,后边那不正经的出了声,问:“都指挥使,你派女人来守塞?”
“?你再说一遍?”
派妇孺守城参战这种事,除非城破之际,池门失火殃及池鱼,否则必然是要被永世耻笑的。楚去尘忽地明白过来这人为何又突然语带怒意了,只好赶紧补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怎么好像突然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孟璟先是下意识地看了身旁这个无比能哭的呆子一眼,见这人正呆头呆脑地四下探看,又去看了眼薛家妹子,人更是都没听到他们在谈些什么,这才疑惑地看向那不正经的,听他接道:“真的有,还是说你手底下这些兵不大听话扣女人了?”
“你再污蔑他们一个字,我把你脑袋拧下来踢回城。”
楚去尘屈服于暴力,默默闭嘴,但还是凝神听了一阵子,指了指西南方向,很肯定地道:“绝对有女人在哭。”
孟璟迟疑了下,自个儿沿着这个方向走过去,边走边想楚家这血脉真是强大,一家子神神叨叨便罢了,还一个狗鼻子,一个猫耳朵。
楚去尘想跟过来,被他回头盯了一眼,便将支出来的脑袋缩回去了。
长城塞以北为观测敌情,三里内山林树木被全部砍光,一望平坦大地便知敌军动静。往南则是本朝子民的地盘,边地有战马需要,草木旺盛,孟璟往前走出不远,果真听到了一阵克制过的低低呜咽之声,但隔着一大堆迷障,他并不能看清那边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
他迟疑了下要不要走近,最后还是怕万一楚去尘一语成谶,毕竟驻守长城塞便是与世隔绝,大部分士兵又都年轻气盛,万一真有不听话的,也不是不可能,从前也不是没出过这种事,虽然结局无一例外都是乱棍打死以儆效尤,但也不知这等风气是否有漏网延续至今的。
他往前再走了三尺地,伸手拨开眼前堆满了雪的障碍物,总算是看清了这哭声的来源。
两名妇女一跪一跪坐,并排缩在雪地里,一年轻一年长,看起来像是婆媳或者母女。长城塞脚下,白日青烟容易被误认成是警情,她们脚下的祭奠之物并未引燃,两人静静看着眼前供奉的祭品,欲语泪先流,呜咽之声径直往人心里钻,令人心里莫名泛酸。
年轻些的那名妇人看起来约莫也就双十年纪,好一阵子后,她总算先一步止住了哭声,劝道:“婆母也别太伤心了,三郎他虽然如今在外头回不了家,但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丢掉的性命啊。今日是三郎的生辰,您说反正从五年前开始,这一日便再没有机会见他回城替他贺生辰,便将这一日当成他的忌日也好,只当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可儿媳知道您还是想着他的,不然为何每年今日都要来此地祭奠他呢,今年都已经第四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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