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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双静听着,不知如何劝慰,却见她将笑面摇一摇,就摇下两滴清泪,“你说他宠我无度,这话儿没错,可也有错儿。我不是童釉瞳、更不是周晚棠,我犯不着低头等他的赠予或施舍,我们之间说不上‘宠’这个字,他对我曾掏心掏肺,我也曾为他淌过刀山火海。”
字字成伤,仿佛心有所感,她摇首望向窗外,无边春色骤然翻转成一个混乱芜杂的夜,楚含丹翻飞的裙衫在月下,几不曾想,她所谓“共苦易同甘难”的言论如今竟一语成鉴。
纷履中倏然错出来一双湛蓝绣水仙花儿的软缎鞋,侍梅瘪着嘴,将哭不哭地问:“奶奶,立柜里头爷的那个箱子要不要装了?”
明珠匆忙拈帕搵泪,温柔地笑一笑,“哪个箱子?”
“就是哪个带了锁的、放了银子银票房契地契田契的那个箱子。”
“哦,那个呀……,”明珠蹙额一瞬,泪渍闪烁的一片腮微鼓起来,“不装,他真要用,就叫他上这里来拿。没得他要上别处去,钱还要给他带去的道理,倘若哪天他要赶我出府去,我岂不是落得个人财两空?就不给他,纵然我死,也要烧一半到我坟上去!”
两个丫鬟憋不住乐了,侍双尤甚,一个上半截挨过去,“奶奶这话儿有理,没什么也别没钱。别的还好,您瞧千凤居那周晚棠,爷的私财要是被她诓了去,还不得都拿去填娘家那个无底洞?”
乐一乐,笑一笑,铜壶漏尽一昼,又是暮晚斜照。时之春水寂静淌过,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玉兰芬芳。
用罢晚饭,就有丫鬟来报,说是明安赶着回来了。明珠唤人传进来,不时人便卷带芳草尘馥入得厅上,扫见厅内十几口大箱子,挂着十二分卖力的笑脸赶到榻前行礼,“给奶奶请安,奶奶这是在收拾旧东西呢?”
顿一下,他又忙作不经意地提起,“奶奶叫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才刚回府里就听见说奶奶叫我,急得我连奔过来,连爷换了衣裳往儃王府上去我都没跟着。嗨,您瞧我,这倒不是邀功,只是爷头先就吩咐过,奶奶这里的差事儿自然是第一要紧的差事儿。”
“你倒是嘴乖,”明珠正喝一盏普洱消食,只剔来一眼,“不过犯不着讨我的好,往后我也照拂不了你什么,你去千凤居讨好儿吧。”
“不敢不敢、奶奶快别说这话儿,倘若奶奶都照拂不了我了,这满府里还有谁能照拂我们这些下人?”
明珠笑一笑,将盏稳稳搁在茶托,慢悠悠转过来,“得了,别说笑话儿了,真是一桩巧宗让你去办。”言着,朝远处那堆箱子努努嘴,“这些东西,你抬到千凤居去,往院子里头一摆,有的是人来拉拢你,少不得金银玉器的赏你。你去另叫几个小厮来一块儿搬,过去了,叫那边儿丫鬟点算好,或是丢了什么我可不赔。”
末了,明安双膝一弯,跪在榻前,“奶奶,您这不是为难我吗?爷的东西,我哪里敢随意搬动?回头爷生了气,也将我打几十军棍,我如何受得?奶奶行行好儿,就当是保全我吧。”
“你这话儿有意思,又不是我凭白让你搬的。是你们爷昨儿说好的,他以后就不回我这里来了,我自然就要将他的东西打点好了,你只管送去,他不会怪罪你的。”
实难周旋,明安只得叫来几个小厮,断续将箱子都抬到千凤居。那边也才用过晚饭,丫鬟们都聚在廊下谈天说笑,正是春燕成群,柳莺作堆,垒着芳裙花衫。
廊角下自成一派几个丫鬟,其中音书眼力十分好,才见明安招呼人抬了箱子进得院中,忙迎上去,“明安,这都是些什么?要往哪里搬?”
那明安苦着脸,招呼几个小厮将箱子摆放好,撩了袍子往箱子上坐下,横拉了一把汗,“我还想晓得往哪里搬呢,这都是爷惯常的衣物用品,一应都在这里了,姑娘倒说说,我往哪里搬好啊?”
远眺着正屋一片织金芜花纹的棉帘,音书有了成算,眉上带春情地笑一笑,“既然不晓得搁在哪里,就先放我们屋里去吧。”
正是拿不定主意,又见周晚棠款步而来,垂鬓云髻,斜插一把小小的玉梳,温润就如此良夜。还未近身,柔柔的嗓子先唤了音书,“音书,去替我打盆水来我洗手。”
那音书心内生疑,旋身看她眼色,到底是飞裙而去。她又朝明安跺进两步,睃一眼十几口大箱,“明安,你还是将这些东西先抬到奶奶屋里去吧,堵在院子里,一会儿爷回来瞧见心烦,你不得挨骂?”明安仍旧有些迟疑,她便又添上,“爷的东西,自然是要放在奶奶屋里的。”
适才明安才招呼人往里抬,她方退回屋里去,裙若柳絮,面若梨蕊,蹒到那榻上,用一根银簪挑亮了烛火。
未几,音书端着盆进来,火烧眉毛似地临近,“姑娘怎么糊涂了?爷的东西放到咱们屋里来,就为了寻东西,爷也得常往咱们屋里来不是?怎么就让正屋的捡了便宜去?”
银釭上的火舌跃入周晚棠目中,她转过脸来笑一笑,“就让她捡了这个便宜去,得意过了头,就更是失了分寸。你且等着瞧吧,要不了几天,那玉翡必定过来,叫你们以我之名去整治明珠,横竖这府里,敢同她童釉瞳相争的就只有明珠,这个事实,她们明白,我也明白。不如就叫明珠恨她,正好替我收拾了那个玉翡,以后她也休想再压着我了。”
沉吟半晌,音书捉裙坐下,笑容透着股小打小算的精明,“姑娘说得对,大奶奶人傻傻的,倒不足为惧,反倒是她身边儿这个玉翡,仗着主子的势见天儿不给您好脸色,偏偏大奶奶怕她似的,又曾说她半句不是。”
“这不是怕,听说这个玉翡一直就伺候她,一路还跟着往寿州去,又是寡妇,无儿无女的,就把童釉瞳既当主子又当自个儿女儿似的,童釉瞳打小就没了娘,也只把她当做亲姐姐。也难为她,童釉瞳这么个不醒事儿的蠢货,偶时还要拆她的台,亏得她纠缠了这些年。……你正好儿跟春莺几人打好招呼,届时玉翡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变本加厉,也是她童釉瞳与明珠的仇,与咱们无干。”
闲碎几句,秋雁推门进来,手上端着药,亦不递来,就往新换的白釉花盆里倒进去。音书游目追着,又挪回周晚棠面上,“姑娘这些时面色好了许多,横竖都是要好的,依我看,还是将那药吃了,自个儿身子也爽快些。”
周晚棠摇着袖,怅然轻叹,“拖一天算一天吧,如今我也就是靠这个病,才得爷两句好话儿。”
这一叹,灯影空照,思人苦萦牵,无限何时了。不想远远听见外头丫鬟们纷杂问安之声,想是相思人已归。
甫进屋,只见丫鬟翠履繁杂,在玉翡指挥下正将几口箱子里的东西捧出来各处摆放。宋知濯一瞥眼,就见着全是自个儿的衣物用品,细瞧去,连平日里不常穿戴的四季衣裳都在里头,单是冬去的大毛氅披都装了好几大箱在那里。
一霎便解明珠之意,登时疲乏不甚的一颗心更是窝起火来,挂起脸往榻上一坐,“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不知谁接了嘴,“回爷的话儿,是明安,刚送过来没多久。”
“把他给我叫来!”
明安提心吊胆进门时,丫鬟们早避出厅上,连童釉瞳亦不知被玉翡拉到了哪里去,只他二人,一个诚惶诚恐,一个面若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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