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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沁心说得发窘,连拢袖挥着众人,“该死该死,这丫头如今连我也拿来取乐了,快替我撕她的嘴!”
群姝闹起,不几时,白管家带来小戏,便一场戏酒齐欢。管弦丝竹欢畅一处,丫鬟们来来往往,将流水的席面排开。筵开坐花,最首就是四人连着青莲一桌,下首是丫鬟们围一张大桌。
满室的风流清声和着对过戏台的莺唱燕歌。朝欢三人各带了琵琶祝唱,又同丫鬟们讲:“我们也不是小姐夫人,大家不过是一样,平日里都是唱给男人们听,今儿也唱给姑娘们听听。”于是起哄喧闹不止,翠裙红腮,艳色流银的珠翠相交,组成了热热闹闹的香国艳海。
月华浓,星辉耀,照向彼端沉水入寂的夜。书案上簌簌纸响,一张张冷金笺被袭窗而来的风掀起一角,像是点算着一段凶险的前程。
笔端一止,宋追惗靠向椅背,望向折背椅上的宋知濯,“濯儿,景王的那枚印章上所刻的是‘应天授命’四字,是当年先皇所赐之物,童立行让他女儿将此物放在你身边,意欲何为不必我说。兹事体大,若是事发,咱们一家的前途性命都会折在里头,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缄默一霎,宋知濯目露凶光,扶手上的手掌渐渐蜷握起来,“父亲上次心慈,留了余地给他,他却恩将仇报,要灭我宋家满门,既然如此,儿子也不必顾忌什么岳婿之情。”
宋追惗拔座而起,遥望向支摘牗上一轮玄月,“你做了这样久的将军,又掌管殿前司,是也该杀伐决断起来了。既然他童立行不念伦常,那我们自然也顾不得什么亲戚情分,就给他来个请君入瓮。”
秉烛密谈中,灯影阑珊,琼玉无声而坠,一些人的生命亦要随之烟消云散。
回去的路上已铺了薄薄一层玉沙,花草木石星淡的味道在冰凉的空气里萦纡不散。前头是侍梅领着两个小丫鬟在引灯,淡淡的光晕染黄了方圆一尺的雪。
规律的脚步倏停,侍梅秉灯回望,见宋知濯站在月下,伸出一只手来,“灯给我,你们自回吧。”
侍梅心咯噔一跳,到底小心翼翼地问询,“爷不回去?爷要去哪里,我们送爷过去吧。”
“我的行踪还要你们来过问?”宋知濯夺了灯拔步自往前,行云一般已飘得老远,留下三个丫鬟相互窥看。
稍时入了千凤居,行至卧房,见童釉瞳正由如意伺候卸妆,披着一件暗映木芙蓉粉纱氅、斜襟肉桂色素褂。他在帘下静看一瞬,渐渐的,在她身后望见了灰衫银褂的童立行。
才下了钗环,她便在镜中望见宋知濯一个挺拔的身躯,笑容就如花叶落水一般晕开在她面上。她奔过来,一条珍珠白撒花长裤空荡荡地飘起,几如那嫦娥奔月。
站定后,她腼腆地垂下头去,上瞟着窥他,只窥见了广阔的胸膛,“知濯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不得?”他笑了,声音回荡一室,和着恬淡的花香。他自到案上坐下,丫鬟上了茶,他慢悠悠呷一口,将眼抬起,“你昨儿回家去,我倒忘了问,岳父大人可好?”
童釉瞳挪步过来,面上山花般烂漫,“爹爹好,爹爹还问你好,说了你许多好话儿,你瞧,他一点儿也不将之前的事儿放在心上,反而是你多虑。”
盈盈秋水,如风卷了春枝头。对着这样儿一双纯真的眼,宋知濯心头的疑虑渐消,她是不知情的,不过无意做了帮凶,可惭愧的是,他也要利用她的纯真来为自己谋事。
他两个指头摆弄着盏,肩上垂下两条相缠的靛青缎带,像绞弄不清的风与云。童釉瞳在他眼前,合着夜华,绽放出极妍丽的光彩,“知濯哥哥,你来,是不是担心昨儿罚玉翡姐的事儿我怨你?你放心,我懂事的,先前你连明珠的丫鬟都罚了,没道理偏袒我的丫鬟,玉翡姐不过养些日子的伤就好,我想得通。”
她望着他的眼,以一颗虔诚的心。宋知濯勾着唇浅笑,点一点下巴颏,回望床帐一眼,“你懂事儿,今儿明珠不在,我借你的床睡一夜可好?”
风雪夜,却突如一夜春风来,桃之嫣然,梨之清绝,三月的颜色一霎俱开在了童釉瞳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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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罗隐《宿荆州江陵驿》
120。问心说不清,讲不明
玳筵浅散,天色已晚,万家灯火照着夜归人,满载风雪的归途上,行人稀疏,车马零星,偶有巡夜的骑兵纵街而过。路有高杆,挑着几只夜灯,恍然就照见一双顾盼灵动的杏眼。
那眼定在一座喧嚣聒耳的楼前,睫毛扇一扇,莺歌一样的声音随之响起,“明丰,停车!”
青莲撩开车帘望一望,见灯火万丈的楼前提着匾,金箔上书“水天楼”三字,她满是无奈地泄口气,“这才下了席没多久,你又饿了?”
帘子落下,车内陷入一片黑暗,隐约可见明珠吐舌,“我没饿,不过我还没来过水天楼呢,光吃他们家的东西了。回回都是宋知濯给我带吃的回去,今儿我也给他带一些。”
言着,车内踅入一片光,帘外是明丰一个笑脸,“奶奶,下车吧。”
未几,明珠带着长帷帽领着众人立于楼前,见堂内案椅横陈,满是饮酒取乐的富贵公子,跟着相帮举步踅入,又见各珠帘掩轩,可闻丝竹、琵琶、迓鼓,又偶闻得女子啭唱低吟。身侧人往繁杂,多数是些身染酒香的年轻公子,明珠避之不及,被众丫鬟护在身侧。
静候半晌,侍双手上已多一个食盒,里头放着宋知濯爱吃的酒糟虾、熏鹅、玉蓉饼三样。登舆之时,明珠没踩稳,绣鞋由板上一滑,蹭得腿生疼。
众人围过来,一厢嚷着,“奶奶没事儿吧?”一厢急着将她搀上车,挽了裤腿一看,只见蹭破了一片皮肉,伤口倒不深,不过是面儿大,疼得明珠龇牙咧嘴,却只朝众人摇摇手,“没事儿,你们快上车去,咱们好赶回家的。”
碎琼已止,庭轩覆上一层轻霜,闲上玉阑干。偌大个院儿廊下只挂着两盏筒形灯,昏昏照着夜亭。听见动静儿,侍梅与另一丫鬟迎出来,点灯的点灯,加炭的加炭,寂静的夜一霎便喧哗起来。
许是饮了些葡萄酒的缘故,明珠的手脚发烫,颊腮嫣红,眼若银波。想着宋知濯乍见自个儿的欢喜,她的心亦是发烫,是一路由沿途的风雪小心捂回来的怦怦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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