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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芜回了房,张寂劝她歇息。姜芜听话地上床,让张寂怔了一怔。他立刻背过身不看,榻上的姜芜却轻声问:“师兄,你会陪我吗?”
张寂静片刻。
他低声:“你睡着后我便走。”
他将内室与外室相隔的那张屏风拉开,自己背靠屏风而坐。青年倚着屏风,清寒孤绝,让姜芜看了很久。
姜芜听张寂说:“没什么大不了的,阿芜。我此前不知你和循循情谊好,而今知道……循循便有本事说服老师。只是循循应该短期内不会来看你,今日她也不会来了……她到底顾虑很多。”
姜芜:“师兄不用解释这么多。我知道循循不会来,我并没有我爹以为的那么蠢。”
张寂认真道:“你不蠢。”
姜芜枕着手,目光看着屏风外的青年,自嘲而怅然地笑了一笑。她当然不是真的蠢,真的蠢货经过这么多事,也该一点点长大了。譬如她今日,已然这样
虚弱,她仍在唤起张寂对自己的责,对自己的护,对自己的愧。
他怜悯自己,心疼自己,愿意保护自己,她才能和他走得近啊。
姜芜说:“你还叫他‘老师’?”
张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姜芜片刻后又道:“他不让你再登姜府了,不让我再见你了,怎么办?”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绷得发紧。这么多日的相处,今日的崩溃,她能否打动张寂的心,让这个不为任何人停驻的冷漠之人回首?
姜芜屏住呼吸,攒着被褥的手指捏汗,她终于在很久很久的寂静后,听到了张寂的回答——
“府外会见面的。”
姜芜登时如虚脱般,松下了那口气。
她唇角浮起一丝笑:她终于赢了一次。
张寂回过头,隔着屏风,便看到她那个清浅温婉的笑。昏暗室内,她团在褥间,脸白唇翘,发丝一缕缕地沾在脸上。张寂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忽然不敢多看。
他扭头,平复自己呼吸。顷刻,他取出一片树叶放于唇边,生疏地吹起了一只小曲。
姜芜怔忡,听出了这小曲是金陵调子,来自江南,来自建康。张寂竟然……
她含着笑,在绵绵潺潺的小曲声中,步入了梦乡。
--
姜芜梦到了三年前。
某一晚,日暮昏昏,倦鸟归巢。姜府明堂已熄烛火,万籁皆浸在一片寒鸦聒噪的死寂中。
这是夏日的一夜,姜芜在所有人睡了后,走出了自己的闺房。她脱了鞋袜,摘了钗饰,站在潮热的碧湖前。雪白的裙裾被水打湿,她踩着湿滑泥泞的布着青苔的石头,一点点朝湖心走去。
活着已让她痛苦。
富贵比贫穷更让她无以为家。
她以为自己回到姜家可以得到悉心教养,可是姜母生病姜父沉迷权术,他们都不是很关心她,却希冀她成为像他们养女一样出色的贵女。
他们发现她不是,便决意抛弃她。
姜芜听到了姜夫人和姜太傅的私谈:他们说,阿芜已然不中用,不如让循循回来吧。
太子妃之位不能落到他人之田,一个女儿L既然承受不了这种重击,便换另一个更坚强的女儿L吧。
明明是夏日,湖边也很热,但一点点朝湖心走去,姜芜开始感觉到寒意,冰凉刺骨。这种寒意在骨缝间战战,就像她这些日子感受到的一样。
她流落街头十年都不曾绝望,却在回东京半年的时间中感到了然无趣。
既然姜芜总是不重要的,既然没有人喜爱姜芜在乎姜芜,那么生命对她来说便难以忍受,不如死去。
只要闭上眼,只要没了呼吸,她就可以获得永远的平静。再不会有人斥责她,嘲讽她,利用她,欺骗她,最后再奚落她。她再不用当这也不好那也不对的阿芜了。
冰冷湖水漫上姜芜的口鼻。
窒息的感觉无疑是痛苦的。
可姜芜
一点声音没有发出,她沉浸在自己的荒芜自堕中,没有发现姜府的灯火一重重亮了起来,有一个人穿过一层层廊庑,奔跑在姜家府宅中。
姜循奔跑在夜幕中,穿过廊风石阶,掠过华叶满枝。
她久不归家,姜家却人人当她是“小娘子”,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她久不归家,她跳下马车推开府门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病重的姜夫人,而是四处寻找那个无人在意的姜芜。
在那个燥热的夏夜中,姜循踩着水,朝湖心游,急促地唤人:“阿芜,阿芜——
“我回来了!你不是有很多话想和我说吗,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想知道我去了哪里吗?我回来了——我告诉你,我也十分恨你,恨你抢走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恨你抢走了本该是我的太子妃。
“你还没有偿还干净恩怨,你想躲到哪里去?你便一点担当也没有,只畏畏缩缩地躲着吗?躲能躲一辈子吗,躲能——”
姜循看到了湖心的水泡,看到了姜芜漂浮的发丝和衣裳。她霎时失声,霎时脸上失去血色。
然而姜循咬着唇,仍然向湖心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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