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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姚梳洗完毕,正在看书,便听说,外院派了人来,要见她。桓姚加了件外衣,这才开了门。
知春把人领了进来,恭敬地对桓姚道:“七娘子,这丫头说,郎君有东西要她当面呈交与您。”
来人是位个头有些高的丫鬟,大脚,稍微有些驼背,走路的样子和寻常女子都不大一样。这人看着很眼生,不过桓姚却不奇怪,桓歆外院近身伺候的除了小厮便是中年嬷嬷,针线房以外的地方都没有年轻丫鬟。或许是今天实在太忙,便抽调了别的地方的人来传话也未可知。
“有什么便呈上来吧。”桓姚道。
那丫鬟捧着一个长条状的盒子,要走上前去递给桓姚,被知春拦下,接了过去。桓姚打开盒子一看,里头是一幅卷轴。以为是桓歆从哪里找来的古字画,当即便展开来看。
倒的确是一幅画,画上的景色却有些眼熟,细细一看,不正是刺史府上的荷塘么。这笔法,也有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桓姚的目光移到落款上,见到一行小字,“望屏退左右一见,顾”,不由微愕。
此时,那丫鬟走上前来,道:“郎君命奴得了娘子的回信再走。”
桓姚此时才觉察出,那丫鬟的声音有些奇怪,不似一般女子柔婉,反倒像被什么掐着嗓子似的。心头涌上一个大胆的猜想,“知春,你先退下罢。”
待知春退出去,合上门,桓姚这才对那丫鬟道:“你抬起头来。”
不过,那丫鬟却没有听从她的吩咐,反而是立刻转过了身,迅速在脸上擦拭着什么,然后伸手在头上一扯,那双丫髻直接就被她揭了下来,露出一个男子的束发,这才转过身抬头面向桓姚。
桓姚看着眼前的男子,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了。
只见他那白如冠玉的俊脸上,双颊上是两坨红红的胭脂,被他刚才胡乱抹了,晕得到处都是,嘴上先前应当也是涂了胭脂的,这一擦,右边的嘴角拖出很长一抹红色的痕迹,再加上身上不伦不类的女装襦裙,实在是滑稽得很。
“七娘子……”桓姚这一笑,顾恺之的脸轰地一下几乎红到了脖子上去了。
桓姚见他难堪,忙止住了笑,正色道:“十九郎君,你怎会来此处?”
“我……我说过会来见你,自然不能食言。”顾恺之平时风度翩翩,此时却有些吞吞吐吐起来,他怎么说得出口,是因为太思念她,眼见明日就是桓歆的寿辰,看桓歆的态度,寿辰一过,他便再没有借口在刺史府上停留了。府上因明日的寿宴忙乱,他这才找到可乘之机,叫人偷了外院的腰牌来探望她。
桓姚闻言,顿时有几分感动,顾恺之竟然为了当日那句微不足道的话,堂堂一介大家子弟,把自己捯饬成了如此模样偷偷来看她。
“十九郎君实在是辛苦了。”桓歆这几天对松风园都严加守卫着,他要混进来,恐怕是费了不少力气的。她站起身来,拿起桌上扣着的一个茶杯,提起水壶,亲手给他倒了杯水,“渴不渴?喝杯水吧。”
见桓姚亲自把水递到面前,顾恺之有些受宠若惊,也不论渴不渴,赶忙伸手去接茶杯,然后猛地一口灌进嘴里,喝得太急,反而还呛到了。
“你慢些啊。”桓姚柔声道,看他这样子不知在外头待了多久,一副渴极了的样子,微微有些心疼,想给他拍拍后背,却又觉得在这时代有些逾越了。
好不容易止住咳,顾恺之再次窘得满脸通红,心头不禁埋怨自己,怎么这么笨拙,今日竟在桓七娘子面前连连出丑。想想自己今日要做的事,连忙深呼吸了几次,待脸上热度稍退,这才开口跟桓姚说话,“七娘子,明日桓使君的寿辰之后,仆便要离开刺史府了。”
“要跟二哥他们一道回江州了吗?我近日被三哥禁足,恐怕是不能为你们送行了。”桓姚闻言,心中微有些失落,他竟这么快就要走了。听闻他眼下是在桓温那里做幕僚,荆州与江州相隔数千里,人生无常,这时代的交通又那么落后,此去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
“七娘子……”顾恺之唤了她一声,因为紧张,显得有些急促,桓姚抬眼便撞上了他那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睛,“自那日荷塘一遇,长康……长康便心慕于卿!今日前来,正是想让娘子知晓仆之心意。仆想与娘子朝夕相见,谈诗论画,共度余生……”
桓姚心跳有些加速,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若说她对顾恺之没好感,那不过是骗骗桓歆的话。两人虽才认识短短几天,见面也不过两回,但那种志趣相投心有灵犀的美妙感觉,却是这几年未曾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的。
“仆已去信给家翁,请他向令尊提亲……不知七娘子意下如何……”顾恺之继续道。
提亲?听到这两个字,桓姚倒是立刻冷静下来了。对她来说,这样的节奏实在有些太快了。可这也不怪顾恺之,时下的人们通常的做法就是如此。
对顾恺之,先前她是没有任何奢念的。遇到他时,桓歆已经对她挑明心思,而他只是来江州做客,过了寿宴就会离开,她实在无法作他想。可眼下,他提出提亲二字,却让她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希望。
嫁到顾家去,岂不是就能脱离桓歆的掌控了么?顾氏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在东晋至少也还有好几十年的富贵稳定,桓歆虽然在江州势力庞大,手却还伸不到吴郡去。而且,只要在顾氏立稳了脚跟,她甚至可以将来想办法跟桓温争取,将李氏接到自己身边奉养。
荀詹这里将来如何还是个未知数,但凡她不能脱离桓氏,始终都是要被桓温嫁出去的。嫁谁不是嫁,与其被胡乱配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顾恺之岂不是好上太多了么。
“你……说什么意下如何!”桓姚装作娇羞地转过身,嗔怪道。
顾恺之见状,情急之下只怕她恼怒,连忙解释道:“不,仆是想说,未曾事先知会七娘子,心中惶忧,唯恐你觉得冒犯……仆逾越失礼了,在此给七娘子赔罪……”说着,弯下腰向桓姚深深作了个揖。
桓姚见他这样紧张,又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呆子!”这样的单纯美好,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顾恺之见她笑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暗嘲自己犯傻,这种事情,怎么能直接问人家女儿家。不过,桓七娘子并未恼怒,是否意味着自己也并非完全一厢情愿呢,这样一想,心情不禁飞扬起来,连脸上也喜形于色。
“七娘子,你放心,在你我婚事定下之前,我是不会离开湓口城的!”此时,他连谦称都不用了。
这事是他早就决定好的。虽然凭吴郡顾氏的清名,他又是直系嫡出,主动上门求娶桓氏庶女,南郡公多半不会拒绝,但凡事难免有万一,而这个万一,却是他不愿承受的。他要在湓口城,等到两人婚事确定的消息才能安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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