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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是长脚的,一寸又一寸地挪着,教人不经意就落在它身后了,唯有每日朝升夕落的太阳,用自己游走天边的痕迹,默默地把时辰画给有心人看。
齐长风偏就是没长心的那一类,他只觉太阳爬了约五个回合,又落了大抵是四个回合,再多的便也记不清。但关于卿凤舞的事,他却能分说个里外长短来。
“我且同你再说一遍,凤儿她在看书,”齐长风叉着腰,如松柏般挺立在院门口,对着外边的卿九思嚷叫着:“白日里看书,用膳也看书,到夜里也还是看书!总之凤儿就是忙着看书看书看书……大嫂不喜看书,爱吃鱼,还是回凤雅涧去挑刺吧!”
“你……你有这般伶牙俐齿,是不是卿凤舞教你说的?你俩串通一气,里应外合,关着门合计什么呢?”卿九思提着裙裾,绣花鞋垫得几近折了,她伸着修长的脖颈往院里探,恨不能留着身子在外头,直接将脑袋摘下来扔进屋子里,好看卿凤舞这几日究竟在作些甚。只是,她白白地将自己折腾得像挂在架子上的家禽,除了扑腾得一地鸡毛,就只剩聒噪地叫唤:“卿凤舞,你出来!出来!”
“景迟!景迟!!绿芜!”齐长风顶着院门,形同顽石似地死力抵住卿九思,一边咬牙切齿地使起劲,一边扯着嗓门像屋子里搬救兵:“快来帮忙!大嫂她又不吃人,你们躲里头不出来做甚?快出来帮我!”
“二公子,你可得撑住啊!”绿芜手中替卿凤舞细细地研着墨,嘴上说得急,眼里窃笑似星光怒放:“天冷,这墨干得快,我是走不开了!”
“…………”卿凤舞听闻绿芜戏谑齐长风,不由得分了神,带着愠笑抬眼看她。这一瞥,让穿堂的风好不惬意,它们直直地落到她手边,黄的医册书页忽被吹皱,像一堆陈旧的故事。
“卿凤舞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门外,疾风夹带着卿九思的叫嚣,鼓着腮帮子“呼呼”地剌进来:“莫要以为父亲南下,这府中就由着你故弄玄虚!卿凤舞你出来!把话讲清楚!”
“景迟,去让她进来吧!”卿凤舞别过头吩咐道。景迟见状,赶紧着停下手里的忙活,把方才安置在屋中各隐蔽处的冰块都扫视检查一遭,以免让卿九思待会察觉出异样来,这才不紧不慢地朝屋外有去。
绿芜也是个机灵的主。这会儿见了风,舵使得飞快,只见她端着刚磨好的浓墨跑至窗前,一手托砚,一手提笔,“刷刷”,行云流水,将泛白的窗纸涂得乌黑,又仔细地把窗幔遮掩好,一点透光的缝隙也不留下。
霎时,烟雨笼罩的屋子里乍添了不少的阴郁,加之各处角落里盛着大块寒冰的缘故,使人觉得既黑又冷。
绿芜回,与卿凤舞极为默契地相视而笑。
这便是卿九思口中所说的悬事。五日前,卿凤舞从‘花间提壶’回来后,对外宣称自己吃坏了东西,腹如刀绞,疼痛难忍。那夜里,登门上府的郎中鱼贯而出,络绎不绝,个个都兔毛腿似地直奔来,又无一不似个霜打的茄子,拖着灌铅的步子走出来。
至后夜,卿凤舞小产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初也不知打从哪处起的风声,有人说曾见卿凤舞出入金银店,必是和铺子里那些个物件照了面,触了霉头,动了胎气。后来,整个王府中人每有闲话,势必私语,讹复传讹,最后,大京城里,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卿凤舞这桩秘事。
只不过,整件事最离奇的并非卿凤舞小产本身,为大街小巷津津乐道的,却是此后生的一件怪事——自从卿凤舞小产后,每逢阴雨天气,一心院里就会有莫名的哭声,时而尖锐锋利,时而低沉哀怨。齐王府中的人曾循声找过源头,只是都无疾而终。久之,谣言四起,由内而外地传遍了整个大京城,都说是卿凤舞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心有不甘,徘徊于一心院不肯离去。
谣言未必止于智者,但总能收获更多信奉者,当人们有了亢奋或唏嘘的由头,便无人会关心这件事的真假。正如从未有人怀疑过卿凤舞那个没出世的胎儿,是否真正地存在过。
“卿凤舞!你以为能躲几时?!我今日就要与你分说个明白,看你这到底在折腾些什么?!”景迟去到院门,拉开犟牛似的齐长风。卿九思游鱼戏莲般地从齐长风身边闪过,风风火火地直奔里屋而去,她狭长的叶眉陡峭如挂枝,坠着甸甸的怒气。
如今齐牧归与齐城离京在外,卿九思俨然摆开了大少奶奶的腔势。她本就见不得卿凤舞好,而今卿凤舞小产,连日地待在屋子里不出来,齐府的秘事倒在外边传得沸沸扬扬,卿九思可算是逮着了在这个家中耀武扬威的名头。
然而,卿九思前脚还未迈过那道门槛,屋里的寒意扑面而来,如蚕蛹般紧紧地包裹着她。在这乍暖还寒的春日里,屋子里的冰冷感更加地浸润骨髓,使人觉得每寸皮肤的纹理都倒立着。
更可怖的是眼前的黑,卿九思辨不清究竟是黑暗充斥着整个屋子,还是屋子禁锢着无边的黑。总之站在门外,她只能感知到刺骨的凉意。
“二小姐……”绿芜清亮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哦不,大少夫人来了?快进屋坐。哎呀,你们来得可好,这屋子也总算多了些人气……大少夫人您快进来……”
“…………”卿九思心中“咯噔”,仿佛心也连着身体走进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她定了会神,壮着胆朝里走。
“啊!”
“啊啊啊啊!!!”
正当卿九思提溜着神往里走,绿芜尖叫着从黑暗中窜出来,吓得她花容失色,心惊肉跳。
“你……你……”卿九思说不清是吓得不轻或是被屋里的寒意浸得浑身颤抖,当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你……混账东西!”
“大……大……大少奶奶……”绿芜紧抓住卿九思都胳臂,双手的寒意直透过卿九思薄盈的春衫,生生地穿刺进她的骨头中,良久,绿芜才神色慌张地说:“大少奶奶快走……这里……这里……不干净……”
“无耻贱婢!信口胡说!”卿九思愤愤地挣籁绿芜,脚下却好似灌铅,不能动弹。她恶狠狠地盯着如同身披黑衫的里屋,佯作镇定地叫倒:“卿凤舞!你有本事别待里头,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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