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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第5页）

肖德豹转着脑瓜：“哎，对了，现在都时兴请婚礼主持，没请一个？”陈主任道：“恐怕不好请吧？听说费用也不低呀，算了！”肖德豹说：“陈主任，这事包我身上！”陈主任道：“太麻烦人了，算了吧。”肖德豹说：“不麻烦，我来主持！”

陈主任瞪大了眼睛问：“你？”肖德豹道：“瞧好吧，你！”

夜深了，在肖家的西厢房里，肖德豹西装革履，吹着油光锃亮的新发型，对着墙上的一面破镜子，挥舞着手，神采飞扬地反复练着婚庆主持人的词儿。桌上的包敞开着，露着一台缠满胶布的相机。

妻子小袁坐在旁边听着。

肖德豹说：“现在开始了。”小袁点点头：“开始吧。”肖德豹吩咐道：“给我卡一下时间。”小袁把马蹄表放在面前道：“好，开始！”

肖德豹冲着镜子一笑：“各位朋友，各位来宾，今天是十二月九日，农历十月二十九。请各位看一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五十九！啊，多少九字！我们现在坐在哪里？九州大酒店……”肖德豹忘了词，冥思苦想。

妻子小袁说：“德豹，你这是何苦啊？”肖德豹叹道：“咳，咱得拍拍人家啊，现在我们厂的改革下一步还很难说呢，我估摸着，改革完工人，下一步就要改革我们中层干部了，改革办陈主任是关键，咱现在得铺垫铺垫，用人的

时候再烧香，人家早就调腚了！”

小袁打了个哈欠：“好，从头来吧……”

一天早上，在钢厂门口，肖德龙提着洗澡的东西要进厂。门卫拦着问：“肖师傅，带下岗证了吗？”肖德龙翻了翻兜：“我忘带了，下回吧！”门卫不让进：“肖师傅，厂里有规定，凡是不带下岗证的，一律不放行。”

肖德龙发火了：“操，拿着鸡毛当令箭！怎么，下岗的工人不拿证不能再回厂子了？就低人一等了？”门卫道：“这些你和厂长说去，我们就是执行命令。”说着动手推他。肖德龙气道：“嗬，你当你是谁呀？防暴警察吗？看你那小样儿吧，抻巴抻巴没有条裤腰带长，你想干什么！”脱了外衣，和门卫互相推搡，差点儿动起手来。

有人来劝解。

肖德龙强行走进厂门口，回头喊着：“你等着，我去找厂长说理。”门卫还生怕事儿小：“厂长室在那边，你往哪儿走？”

肖德龙道：“我先去洗个澡，别熏着厂长。”

在热气腾腾的雾气里，杨老三走进澡堂来，隐约看见肖长功在池子里泡着，热气中，杨老三坐到了他身边。肖长功扑噜着脸上的水，用手赶了赶热气，凑到杨老三脸前，瞪大眼睛看了看，一见是杨老三，急忙起身走出塘子。杨老三叫着他：“别走啊，我还想给你搓搓背呢！”肖长功头也没回，走出澡堂子。

肖德龙跳进热池子里，

烫得大叫一声：“好哇！呕！呕！好哇……”隔壁女澡堂里传来一阵骂声：“嚎什么！作死呀！”男澡堂里“轰”地笑起来。杨老三也笑了。

肖德龙捏着嗓子尖叫：“好……哇……”男澡堂里又是一阵哄笑。又一男青工尖着嗓子唱：“隔着墙头唱山歌，姐姐你敢不敢扔过来？姐姐你敢不敢扔过来？”

女澡堂里喊：“你先扔吧！谁不敢谁是三孙子！”

男澡堂里静了。

肖德龙突然捋捋脖子唱起来：“这个女人呐，不寻常……”杨老三接唱：“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女澡堂里接上：“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男澡堂里一片笑声。

肖德龙喊：“阿庆嫂，抽烟！”杨老三道：“人家不会，干什么你！”肖德龙唱：“新四军久在沙家浜，这棵大树有阴凉，你与他们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男澡堂里又是一片笑声。

女澡堂里接着唱：“垒卢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哈……”女澡堂里一片笑声。

“哈……”男澡堂里一片笑声。

肖德龙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杨老三裹着大浴巾走到休息室凳前，坐下，长长喘了口气，从衣挂上取下衣服，摸出小酒瓶，美美地喝了一口，“噗”地又吐了出来。屋里的人哈哈大笑。杨老

三笑着骂道：“这是哪个孙子干的好事！偷我的酒喝不说，还换成了自来水！哪个孙子干的？给我回话！”

众人看着小环子。胖环子捂着嘴直乐。杨老三道：“我琢磨着是你这个小子干的，别人的手不会这么快。记住了，你可欠我一瓶酒！”胖环子笑：“还你，还你，还你一瓶五粮液行不行？”

肖德龙光着膀子从澡堂子里走出来，他坐在那里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

一工友在一旁说：“真看下岗了，来洗个澡都拦挡着不让进。我火了，我说，你小子今天不让我进，我就在这大门口脱光了！这才让我进来。”另一个工友说：“现在外边哪有大众浴池了？全是桑拿，一张门票五六块，咱洗得起吗？就这么点待遇也想取消了，这些人，心眼儿怎么这么黑！”

肖德龙低着头不说话。良久，他轻声地说了句：“走，找厂长去！”

厂俱乐部门口挂着牌匾，四个赫然大字：大嫂舞厅。

俱乐部里，肖玉芳正在指导十姐妹跳舞。肖玉芳指挥着：“再练几遍，两个一对儿，一个走男步，一个走女步，下一曲换过来。”十姐妹不好意思，躲躲闪闪。肖玉芳严厉训斥：“扭捏什么？还有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儿吗？给我跳！给我找感觉！”

几个工人抬着音箱喇叭等器材走进来问：“肖经理在吗？”肖玉芳道：“什么事啊？”一工人说：“把场子清

一清，我们得把音箱和调音台安上！”肖玉芳看了一眼：“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我们可没买这些，哎呀，还是些旧的，别赖我们，拿走拿走，我们可买不起！”

工人说：“开舞厅没有这些东西可不行，谁来跳啊？你就拿个录音机一放就行了？糊弄小孩子呀？”

肖玉芳正色说：“你不说这些东西是哪来的我不让安！”

另一个工人解释着：“是这么回事，杨局长让我们送来的，他到我们厂开座谈会，发现了这些闲置的器材，就叫我们送到这儿来了，他自己掏的腰包！”

肖玉芳愣在那儿了……醒过神来，她冲十姐妹大声地说：“大伙儿都听见了吧？咱什么也别说了，练！”

众人又迈着生疏的舞步在舞池里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