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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济寺身处西山半腰,整个方圆百里只有此处有屋舍,夜色里周围山林黑漆漆的一片,寺中的大殿却是点着香火油灯,隐隐灼灼泛着一阵朦胧,让人有些心神晃漾。
薛柔在寺中走了一圈后,不知不觉绕过了正殿,也走过了偏殿,许久后才停在了寺后的一处小佛堂前面。
那佛堂夜间依旧有灯光,而里面有一人盘腿坐在蒲团之上,敲着木鱼守着菩萨坐前油灯,须发皆白,慈眉善目,整个人带着一股祥和和禅意,赫然正是白日里所见过的济恩主持。
薛柔示意了一下芹言,芹言便乖觉的守在殿前,而她却是独自一人踏入佛堂之中。
济恩身着袈裟闭着眼,嘴里轻诵着佛经,一手拨弄着佛珠,一手敲击着木鱼。
每当手中木槌与木鱼相接之时,便发出沉脆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摄人,那木鱼的声音也仿佛能直入人心中。
薛柔静静的站在佛前,望着上面的佛像金身,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漠的笑来。
这本该带着祥和佛性的木鱼声,却是敲出了她心底最深的执念和恨意。
“施主心中有恨。”
济恩终于睁开眼,平声道,他话语中并非疑问,而是在陈述事实。
薛柔静静地走到佛前,拿着油盏替油灯中添油,动作平和,浑身却带着肃冷,嘴里幽幽道:“亲友枉去,为何不恨,世人皆言佛性慈悲,以救世之心普济天下,恩泽苍生,可佛为何不佑真善,不惩恶徒,让善人沉冤,恶人逍遥?”
济恩面色平和,“施主执念,善恶报应,向来福祸相成,身自当之,无谁代者。”
薛柔微怔,片刻后垂下眼帘,“若真如此,为何恶者更恶,善者冤屈,佛曰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那为何二十年前殷氏一族护佑大周上百年,积累善报无数,最终却仍旧落得个三族尽灭子孙尽绝之果?”
济恩无言。
许久之后他才叹道:“恩仇自知,是老衲妄言了。施主今日来此何意?”
薛柔手中继续添油,口里淡漠道:“我要殷相遗留之物。”
济恩沉默不言,许久后才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善恶轮转,不是不报。薛施主,世人皆求能渡苦海,施主又何必要再次踏入其中,为仇恨牵绊?”
“何为苦海?”薛柔冷笑,“殷氏上下一百四十九口沉沦地狱,是为苦海,长宁坡累累白骨无处索冤,是为苦海,为恶者高坐庙堂,享不世荣华,毁贤臣良将之誉才是苦海!主持,你告诉我,若我不入苦海,那冤魂日日啼哭何其能安,若我不入其中,长宁坡上累累白骨又该向何人索命?!”
☆、024神挡诛之
薛柔此时再没有一贯的婉约自持。
她站在佛像之前,眉色森寒,眼中仿佛万年不化寒冰,浑身上下透着肃杀之意,而在她身后,不动明王宝象森严,持剑拿索,怒目圆睁,仿佛也在斥这世道不公。
济恩静默地看着薛柔半晌,才深深问道:“薛施主心意已决?”
“绝无更改。”
“施主可有想过,今日之后,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薛柔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将手中油盏放下,拿着挑签将灯内油芯拨动了一下,整盏灯内的火光便摇曳起来,让得佛堂内隐隐灼灼,也映衬的她面色越发清冷。
“无论面对什么,薛柔都绝不罢手,人挡弃之,神挡诛之,这天既不惩恶,那便……由我来!”
济恩主持看着眼前女子,明明已恢复冷静,身遭的幽森却比方才愤怒难持时更多几分,她神智清明,丝毫不像为仇恨所左右,可是那双透澈的眼中却是让人心颤的冷漠。
薛柔放下手中油盏,朝着济恩行了一礼,“还望主持成全。”
济恩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罢了,佛渡有缘人,施主既已决定,老衲也不再劝。”
济恩站起身来,转身去了佛堂后面,不过一小会,便拿着一封书信出来,那信上红漆塑封,隐隐泛着旧黄,显然封信时年代已久。
他将信交予薛柔,这才道:“老衲不知你和殷氏一族有何关系,也不知时过二十年你为何还能找到老衲,但你午间既能写出那番话来,便是殷相所等之人,此物乃是二十年前殷氏灭门前殷相亲自交予老衲手中,如今转交与你,但老衲尚劝施主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罪魁之人无所赦,但是这天下黎民百姓,终究是无辜之人。”
薛柔接过信后,撕开信封拿出其中信纸,当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写了满满三张纸后,身子微微颤抖,眼中泪意汹涌几乎快要决堤而出,她强忍着心中之意,逐字逐句的看完信中内容,又将其牢牢记在心中后,便咬牙将信纸投入了烛火之中。
虽然不舍,但这东西绝不能留。
看着信纸连带着字迹完全融于烛火之中,变成飞灰落下之后,薛柔才转身,对着济恩说道:“多谢主持成全。”
“阿弥陀佛,还望施主莫忘老衲所言,善恶轮转,多起善念,必有福报。”
济恩双手合十,说完后就不再开口,等到薛柔再次行礼离开佛堂之后,他才看着那一团飞灰叹道:“二十年……终究是来了,只希望……”只希望什么他没有说出口,最后种种全部化作一道叹息,没于佛堂空旷之间。
“师父。”佛堂后面走出一名穿着武僧服的精壮和尚,他看着济恩满脸不解,“师父为何要将信交予那女子,时隔二十年还要踏入这浑水之中?”
济恩双手合十,抬头看着堂内的不动明王宝象,口中无言。
世间之事岂是不想踏入便能远离的,自从二十年前殷相寻他之时,他接下那封信件之日起,便早已身在局中,薛柔既能时隔二十年还找到他,便是已然肯定他手中有她想要的东西,若是他今日回绝了那女子,以那女子方才所呈现出来的气势和决绝,怕是会不惜毁了普济寺来逼迫于他,否则她那句“神挡诛之”是说给谁听的?
这女子不似寻常之人,若真起恶念,济恩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保住普济寺,更何况,当初他也曾答应过殷相,无论是谁,只要能对上他所留之言,便将信交予那人……
对于薛柔济恩并未多言,他只是交代了身旁的和尚,自今日起要闭死关禅修,将寺中所有事务一并交予其师弟慧慈和尚,便于当场便关闭了佛堂之门,让这武僧率四大金刚镇守门前,除非他主动出关,否则任何人不得扰其清修。
薛柔从佛堂出来后,身上更添了一抹肃冷。
芹言和芹兮跟在她身后,两人都察觉到,这一瞬间的薛柔,仿佛又回到了几年之前的样子。
浑身充满了死寂,让人害怕,也让人惊悸。
“姑娘……”芹兮有些担忧地看着薛柔。
“我没事,先回去吧。”
两人跟着薛柔一起回了客房,然而刚到房门口,薛柔就已站住,她突然转身朝着芹言和芹兮说道:“你们两去外间守着,今日想必还会有事,芹言,你警醒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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