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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床和着闷椅，晨光里满是浮沉，静静流溢。6瞻偏了枕看她，方现她背着满头乌，玉容里闪着泪痕，外罩酡颜轻绡氅，里头横胸绣玉兰，浅裙压褶痕。裙下半露着灰扑扑的脚丫，凤仙花染的指甲在尘土里点点嫣然。

  他有些无力地垂下一只手去掣她香软一条胳膊，“上来。”

  芷秋掠过他身上，爬去了里头，侧身躺下，手枕在腮边一眼不错地盯着他，“是什么感觉呢？会疼吗？”

  “不会疼，”6瞻平躺着，怔似的盯着帐定，“起初燥得慌，有说不完的话，使不完的精力。后头就没精力了，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这么躺着，睡下去，从此不想再睁开眼睛……”

  他偏偏脑袋，露出个苍白微笑，“害怕吗？”

  在他的眼里，是芷秋的侧影，仿佛万丈荆棘里开出的一朵花，温婉地笑着。她轻轻地挪近一寸、再一寸，便离他的鼻尖只隔了一寸，“你不能闭眼，你还欠我的账没还呢。”

  6瞻望着她，千年万年，在这一眼，“我记得你原来说，早八百年不做嫁人的梦了。”

  她轻轻皱了鼻子，暗暗嗔他，却不在此问上作答，“嗳，你知不知道，清倌人转作浑倌人的那夜，学着民间嫁娶的样子，也在床边就点两根龙凤烛，就叫‘点大蜡烛’。可我点大蜡烛那时候，遇见的是个浑人，有几个钱，却不成个样子，他将那蜡烛滴了我一身，烫得我疼了两日，涂了好些清凉膏子才算完。”

  帐中阗满檀香，锦被软枕有一股阳光的味道，6瞻的心却往浓荫里坠了坠，翻侧了身，“他叫什么名字？”

  “堂子里的客人，今日来，明日去的，早不记得了。”芷秋笑着，脑袋顶平了他的胸膛，就在上头安稳躺着，脸下压着他的伤口，“疼吗？”

  他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吻，微笑起来，“疼。”

  芷秋却没亲他，仍旧安躺于胸膛，听着一颗心，疲乏地跳动着，“疼就忍着吧，我躺在这里呢，你得为了我忍着。”

  “好。”6瞻的手抬起，一起一落地抚着她满泄的乌。

  她歪着脸，丹唇翕合间，像在对着白眉神祝祷，“6瞻，你不要死，你要好好活着。你看我吃过这么多的苦，你得让我后半辈子都过得无忧无虑的。”

  一缕阳光飞跃过6瞻半暗的眼，闪过他眼中的温柔，温柔得像前半生里的他，曾摇襟甫畅，逸兴遄飞，少年意气的6瞻。

  他将那个6瞻弥留下的善，一如既往地捧给芷秋，忍着一颗心粉碎成屑的痛苦，想着，要替她觅一个完美无缺的良人——这是他方才允诺的，能为她忍受的，最大苦难。

  他低锵的嗓音响起，是重得不能再重的一个承诺，“一定。”

  一天加一天，像芷秋垒丸叠珠的眼泪，他亦积攒起了对她的爱，滂沱汹涌地淹没了一个男人本性里、自私自利的占有欲。

  ▍作者有话说:

  没什么好说的，祝大家天天开心！

  第37章风情月债（八）[VIp]

  日光一寸寸地爬上门窗的棂心格，又爬上绿瓦，环抱着小桃良单薄的一副肩。她坐在石磴上，摊开包袱皮，里头是替芷秋拿的衣裳与一双绣鞋。

  琉璃粉缎在日头底下像红锦鲤的鳞片，流光四溢地晃一晃黎阿则的眼。

  他拂一拂石磴上的落英，随之坐下来，“你先回去吧，衣裳就放在这里。我们督公这一病，得有个几日呢，你们姑娘要是陪着，也得有个几日，你等不得，先回去，等你们姑娘出来我交给她，回头让我们的马车送她回去。”

  桃良思忖半晌，到底摇，“阿则哥，谢谢你，我还是等着吧。”

  百年浑似醉，满怀都是春1，6瞻睁着干涩的眼，听着铜壶昼永，看着阳光撤离了帐中，油光光的地砖上投下六棱窗的影，恍惚是十八层地狱也朝他开了扇窗。

  这是常伴着燥症紧随而来的症状，只觉人世无，不如归去。但不同以往的是当他的手触摸到芷秋微凉的绣，就想到人间尚好。

  恰时芷秋醒来，翻一个身，趴在他身上半阖着眼瞧窗外的喧光，嗓子里黏黏糊糊，“都正午了，我饿了，6大人，也将你家的好食好饭拿来招待我啊。”

  6瞻半垂下眼，乏倦的唇翘起，下床到右龙门架上取一件暗蓝的宋锦薄氅。芷秋瞧见忙光着脚来夺过他手上的衣裳，仰起素面，“我替你穿。”

  她将袖套入6瞻臂上时，恍惚产生她是他妻子的错觉，雪肌里泛出桃色，一抹春意含羞。当转到他身前，替他理着里头蝶翅蓝寝衣的斜襟，更加羞赧地垂了脸。

  腮上的霞色像十里桃红，沾染了6瞻此刻一片灰白的思绪。他勾起她的下巴，俯下身去，将落未落的唇悬在她的唇上，可恶地打，“花榜状元还会脸红？”

  芷秋羞极转嗔，赤足碾在他的黑缎鞋上，“你讨不讨厌？！”

  他挑挑眉，旋身往外间去。芷秋像一刻不肯分开似的追上去，攥着他腰上两片凉滑的料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门一拉开，险些惊掉黎阿则等人的下巴，众人皆以为6瞻还得恹躺两日呢，谁知他竟开口，“叫厨房里做些京城的饭食来，另要一样不落夹、一样豌豆黄。再叫人打水进来洗漱。”

  桃良跟着由石磴上拔起来福身，错身即见他身后一片长荡漾着，露出芷秋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