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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返回出租屋,张朝将手里的早餐放上茶几,收好薛凡扔给他的存折,走到墙边拿起扫帚,扫干净薛凡弄的一地狼藉。坐上沙发,张朝没跟蒋冬说话,只是弓着背,手肘支在膝盖上,不停地搓着手和脸。
张朝其实猜到了薛凡会回来找他,不是因为自信,认为薛凡还爱他,而是十年感情太深刻了,深刻到衍生出了一种扎根在心底的“惯性”和“潜意识”。这种潜意识时常会没来由地从心里浮现出来,随时随地、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曾经深爱过一个人。
张朝曾想过,倘若薛凡回头,他们还能不能继续在一起,自己能不能原谅薛凡出过轨——答案肯定是不能。有些事情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尤其是感情,是没办法后悔和回头的。
但现实却是,薛凡之前说的那些话全都是气话,都是为了气张朝的。薛凡从一开始就没有跟别人在一起,他爱的人始终只有张朝。
沉默良久,张朝发狠地抓了把喉结,眼角微微泛红。
张朝的所有反应都被蒋冬看在眼里,他的无措、矛盾、犹豫不决,这其中是否有懊恼和后悔,蒋冬没有把握。他没打扰张朝,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喝豆浆,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必须尽快带张朝离开望阳镇。
离开这里,旧人永不相见,张朝就能彻底放下薛凡了。
很多时候,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越长,越难感受到爱人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在感情中,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你无知无觉变得释然和冷漠,不再付出亦不再索取,认为只要维持“不变”的平衡,两人之间就还是相爱的。
曾经感受过的爱意,随着时间逐日递减,薛凡就是在这样的感受中开始患得患失,于是想方设法要让张朝体会到他们曾经有多相爱。怎么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在他的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薛凡走投无路了,他只能故意激怒张朝,好让张朝能够在失去中醒悟。
结果却是,他赌输了。
张朝有了别人,这个人还是蒋冬。如果是个陌生人,薛凡或许还有把握只要自己低声下气地要求,张朝一定能回心转意,可偏偏是蒋冬,他们高中学习最好、唯一走出望阳镇的人,暗恋张朝十年的人……薛凡该拿什么去对抗如此优秀的蒋冬呢?
早饭一口没吃,张朝咬着烟,扭头跟蒋冬说:“我去上班了。”
“周日早上我就该回市里了。”蒋冬看向张朝,“周六我们一起把家里收拾收拾,哪些是你想要带走的,到时候我叫个车。”
张朝低垂着眼睫,眼神有些空洞。深吸了两口烟,他点头回道:“好,你安排吧。”
下楼的时候,张朝的脑子不转了,因为想的事情太多,心里太乱。是怎么走到文印店的,一路上看到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声响,张朝一概不记得了,只觉得一块巨石压在心上,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没想到薛凡会坐在文印店对面的台阶上,捧着一杯豆浆,等着他来。等到张朝后,薛凡却一动不动,似乎没想跟他讲话,只是落寞地睁着眼睛,凝视着文印店的大门。
一整个上午,张朝做事心不在焉,眼神总是飘到店外,总能跟薛凡对上。无所事事的时候,张朝鼓足勇气,扔掉心虚,直直地注视着薛凡,阳光淋在台阶上,照亮薛凡的身影,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张朝想,终究是自己对不起薛凡。
中午下班的时候,薛凡手上拎着两个塑料袋,是张朝爱吃的酸汤水饺。张朝不敢自作多情,没勇气冒然上前,薛凡瞥了张朝一眼,将其中一碗放在自己身侧,张朝这才敢从店里走出去,坐到薛凡身边。
两人各端一只纸碗,沉默地吃着。张朝偶尔转过头,担心薛凡不够吃,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献殷勤,进食速度比往常慢了许多。
等薛凡吃完,张朝将自己的碗递过去,薛凡用纸巾擦嘴,说:“饱了。”
“十二个就饱了?”张朝问,“你以前吃饺子不是能吃十五个吗?”
“那又不是酸汤水饺。”薛凡白他一眼,“真不明白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爱吃酸的。”
张朝笑着脱口道:“那你还吃。”
话音落下,张朝忽然笑不出来了,傻子都能看出来,薛凡正在为他改变自己的口味。
“张朝,是我没本事。”憋了一上午,憋了一肚子的话,薛凡终于在此时开口了,“我以为我故意气你,会让你害怕失去我,从而变得更加在乎我……”
重重地叹了口气,薛凡说:“是我没本事。”
张朝心里实在不好受:“根本不是这么个事儿……”
“那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发展成这样?”薛凡皱眉问,“你对我没感觉了,不再热情,每一天你都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工作、吃饭、睡觉,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多无助吗?”
薛凡的话听起来没错,但张朝心里很清楚:“我不可能对你没感觉。”
“爱不是时刻都要让你知道、感受得到。”阳光明明不热,张朝却出了一背的汗,“那样真的太累了。”
“到点上班,按时下班,安分守己地回家,哪儿也不乱跑,管你一日三餐。”张朝说,“印刷厂拖欠我半年的工资,这半年我过得很焦虑,也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但我从没想过要一个人生活,因为家里有你在,我其实心里很踏实。”
薛凡抿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就像你以为我会老老实实在家等你回来一样。”张朝苦笑道,“我也以为你是懂我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薛凡明白了,许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他们是真的回不去了。
十年相守,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爱成了习惯,爱成了生命中的难以割舍,原来这样深重的感情,竟是这么不堪一击。
心里空了,彻底空了。薛凡受伤地别过脸,轻声问:“你对蒋冬有感觉吗?”
张朝顿了顿,回答:“谈不上。”
薛凡说:“我想听你跟我说一次分手。”
听见这话,张朝没声了。他曾在交往之初跟薛凡承诺过,绝对不会跟他提“分手”二字,况且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张朝认为是自己对不起薛凡更多,因此更没资格主动要求分开。
薛凡看着张朝:“你要是说了,我就不再缠着你了。”
张朝顺手就要往唇间塞烟,薛凡一把夺走他的烟包,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他。
浓浓春日,万物复苏的季节,本该萌生出更多甜蜜的爱恋,有情人都该皆如所愿。末了,张朝低下头,右手掐着后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薛凡,我已经对不起你了。”张朝的声音几不可闻,“所以,我不想再对不起蒋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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