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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芒刺一样的目光消失了,裴季雅扯了扯唇角。真是个感觉敏锐的郎君,他不过没忍住露出一刹那的恶意,似乎就被捕捉到了。
梅逐雨不由停下了马,在原地顿了许久,直到瞧见他们进了门,这才一夹马腹,策马离开。
“表兄还是住那个院子,先前收到你的来信,就吩咐人收拾好了,我父亲他明日就回家来,表兄先休息。”武祯作为主人,亲自将客人送到了客院。听到裴季雅捂唇咳嗽起来,她问:“怎么,可是赶路辛苦,身体又不好了?”
裴季雅这段时间要住在豫国公府,他与武祯是表兄妹,梅逐雨此时还是外人,不好多留,很快告辞离开。他骑着马快到街角,忍不住又转头往后看去,恰好看到那裴季雅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挑衅的笑了笑,伸手拉住武祯,低下头去与她说话,看上去两人像靠在了一起。
裴季雅脸色有几分苍白,闷闷咳嗽了两声,“无事,嗓子有些不舒服而已,过几日便好了。”他脸上笑着,心中却恼恨。说来,这还是因为刚才那个梅逐雨,若不是那个梅逐雨先前杀了他一个分。身,他也不至于神魂有损,连带着这具身体也有几分吃不消。还有那几只凶犬,还没来得及放出去,就被杀了,实在可惜。
这话一出,裴季雅表情微僵,梅逐雨则略有尴尬的抿了抿唇。他又看了一眼裴季雅,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因为吃醋,才觉得裴表兄给人感觉不好。
裴季雅好几年没来长安,武祯也不好扔下他自己去玩,再加上住回到府里的豫国公耳提面命,她不得不待在家中陪客。
武祯好似没现他们之间奇怪的氛围,微一偏头看向梅逐雨,带着几分亲昵的取笑:“郎君大约是看表兄与我太亲近了,所以不太高兴。”
待了两日她就无聊了,这日豫国公府来了十几个少年少女,一伙人热热闹闹的要让她把嫁衣拿出来。这会儿有个风俗,嫁衣做好之后,出嫁女子在闺中的友人,都要来送上美好祝愿,用针线在嫁衣上缀上一朵花。穷人家用纸或者布条剪成花,让新娘的闺中友人一人在嫁衣上缝上一朵,至于有钱的富贵人家,则是用金银玛瑙翡翠打磨成花朵形状,或是用珍珠攒成小花,再缝在衣服上。
裴季雅于是凑到武祯耳边,无辜的轻声道:“怎么梅家大郎好似不太喜欢我这个表兄。我难道是哪里失礼了?”
武祯闺中友人,除了柳太真,关系亲近些的就只有两位娘子,孙娘子和谢娘子,她们二人也是常跟着她与崔九梅四一伙人玩的,孙娘子性格大方,谢娘子含蓄些,但胆子奇大,不然也不能和她们这些人玩在一处。两人这回自然也来了,还特地准备了缝在衣服上的金花。
裴季雅微笑着与梅逐雨打了招呼,语气柔和友好,并不见异样,有那么一瞬,梅逐雨怀疑其自己方才是不是感觉错了。他顿了顿,同样与裴季雅打了招呼,只是与裴季雅的笑脸比起来,他就显得没那么大方了。
本来这事应当是闺中友人做的,结果崔九他们这群少年倒好,也跟过来凑热闹,闹哄哄的喊着也要给武祯的嫁衣上缀花,武祯不耐他们纠缠,挥挥手让他们自便,一群得偿所愿的少年们就欢呼起来,一群人抬着武祯的嫁衣跑到一边,热烈的选起自己要缝上去的那朵花。
而且……方才梅逐雨注意到裴季雅凝视着武祯,那眼神同样教他觉得不舒服。
然后几个人扯着裙子,生疏的捏着针线,歪歪扭扭的缝花。武祯瞧着一群小伙子捻针拉线,其中不乏身高腿长肌肉达的粗壮郎君,觉得自己的嫁衣可能要被糟蹋了,她出去晃了一圈回来,现屋里差点打起来,孙娘子叉着腰大喊着:“一人缝一朵就好,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裴季雅听武祯介绍了,这才正眼看向梅逐雨。梅逐雨看到他的眼神时,眉毛微微一皱。这个男人给了他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虽然很隐蔽,但梅逐雨敏锐的察觉到这个裴表兄对他带着恶意。
“是啊!干什么呢,还带多缝的!”
“这是梅家大郎梅逐雨,就是我未来夫婿。”
“我跟祯姐关系好,多缝一朵怎么了!”
“这位是我表兄,昆州裴家裴季雅。”
“凭什么,你缝了两朵,我也要缝两朵!”
武祯这位裴表哥,在昆州那边,也是受人追捧的翩翩公子,如今他特意来贺喜,武祯自然感动,几年未见也不与他见外,将他请下了车,与他介绍站在一边的梅逐雨。
武祯朝他们拉拉扯扯的那件嫁衣看了一眼,凉凉的说:“你们再缝下去,我就穿不动这身嫁衣了。”一片叮呤当啷的琐碎,裙摆都要给坠掉了。
裴季雅下了车,他长身玉立,穿一身广袖长袍,与时下长安爱穿窄袖胡服的郎君们格外不同,倒有几分旧时王谢风流子弟的模样。裴家在前朝也是高门朱户,到如今高门南迁,又历经朝代变换,但那几家姓氏,依旧是按照旧礼教导的子弟。
谢娘子说话温温柔柔的,“好了,多缝了的我都给拆了。”手下剪子一剪一个,每剪一个,就有一个郎君哀嚎出声。
这位裴表兄名为裴季雅,是武祯生母唯一的侄儿,长了武祯几岁,相貌俊秀,脾气温和,是个雅致人。因为年少时曾因故在豫国公府住了两年,与武祯这个表妹关系也比较亲近。他一向身体不太好,在昆州休养身体,今次是听说表妹要成亲了,这才千里迢迢赶过来为她庆贺。
武祯笑眯眯的看着他们闹,到了下午闭门鼓快响了,才把闹腾了一天的人全都赶了回去。然后这天晚上,柳太真忽然出现在武祯的屋子里,她拿出一朵沉甸甸的金花,一声不响的缝在了武祯的嫁衣上,缝完又默默走了,武祯第二日起来看到,一下子就猜到是谁做的。她拎起这件变得沉重无比的嫁衣,有点想把上面那些缝的乱七八糟的花全扯了,但想想,最后还是没动手。
武祯:“表兄赶紧下来吧,难道在车里坐着舒服吗。”
真扯下来,那些家伙说不定要哭的。
车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这张好看的脸上带着些疲惫之色,大约是长途车马劳顿,他见武祯靠在车门边上,便朝她笑了笑,“祯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摆在房中的嫁衣,提醒着她婚期越近了。不过,武祯不像一般待嫁娘子,她没有任何羞怯与忐忑,还是与之前一样,偶尔变成猫去刑部官署看看梅逐雨,只不过没有再单独去找他出游了,因为豫国公从寺里回来暂住家中,将她看的牢牢的。
“裴表兄,怎么来的这么早,也不给我送个信好让我去接你。”武祯下了马,笑着过去敲了敲马车门。
没办法,武祯只能陪她那个表兄在府里逛逛。
两人一起从鳞经寺回来,先到的豫国公府,豫国公府门口刚好停下几辆马车,正有奴仆往屋里搬东西。武祯一看马车一角挂了个琉璃小灯笼,就知道车里面是谁了。
“祯,婚期将近,却不见你有什么喜色,莫非你其实并不满意这场婚事?”裴季雅关怀的凝视着她,“之前不知道,这两日听说是姑父逼着你答应的这场亲事,表兄有些担心你。若你真的不愿意,或许表兄能为你想想其他办法。”
所以武祯总忍不住去逗他,看他露出那种忍耐着什么的青涩表情。
武祯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晃荡着手中的酒杯,“表兄哪里听来的笑话,若是如此,我早些年就嫁了,怎么会一直等到如今。我那小郎君有趣的很,我是真心要嫁他,没什么不愿的。”
这些地方本没什么趣味,武祯却现了另一种趣味——小郎君的各种反应。其实武祯对自己这个未来夫婿的感觉很奇怪,因为她变成猫偷偷去接近人家的时候,和正经人样去接近人家的时候,会看到两个截然不同的梅逐雨。上午小郎君还用寻常而冷淡的眼神看跳进窗台的猫,下午小郎君就用迷恋而明亮的眼神注视马上的她。
她说完,漫不经心的放下酒杯,“这酒没滋味,我不喜欢。”
梅逐雨来长安一年,对许多地方都不熟悉,武祯却是从小生长在这里,对这里了解的清楚,知道哪家的东西好吃,哪里的歌舞好听。不过考虑到梅逐雨性子,她也没把人往自己常去的那些地方带,而是与他一起去了些清静景致好的地方,鳞经寺就是一个。
武祯走后,裴季雅脸上的笑容褪去,他砸碎了自己手中那只酒杯,沉着脸想了片刻,忽然将白皙的手指在空中一划,从虚空中抓出来一团阴影。
不知不觉变成默契,两人都不用提前约好,到他休息的日子,就牵着马相见同游。
“婚期只剩七日,想就这么顺顺利利的抢走我的东西,没有这么容易。”
武祯自上次觉小郎君其实也想见自己后,每每等到梅逐雨轮休便会去找他,约他出门游玩。未婚的男女单独出游,其实不太合规矩,但武祯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而很守规矩的梅家郎君,见到她也把规矩抛到一边了,见她笑一笑就被迷得七晕八素的,哪里还能拒绝她。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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