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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妈搬了盆月季在炕桌剪枝,一剪子一剪子下去,修出一枝独秀的浓白的一朵月季。琴太太的笑脸映在花畔,不免带着点凌厉的寒气。
月贞这里归家后几日,芸娘与霖桥亦要往娘家拜访,也是打点了两车的东西。临走那日,芸娘来访月贞,一改先前的愁色,兴兴地拉着月贞往卧房里说话。
“我来了。”
月贞见她榻上睁着双神采奕奕的眼,一时有些发蒙,“来什么?”
芸娘向外间一瞥,不见有人。饶是如此,还是将声音压得很低,笑意却是藏不住的,“就是那个嚜。”
月贞恍然大悟,“行经的事?”
芸娘包着笑意,婉约点头,“你不知道,打寺里回来,急得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得,一夜一夜地发噩梦,梦见太太将我压在厅上,要拿绳子绞死我!没曾想你回章家那日,我早上起来,看见来了。虽然比往常少了许多,但总算叫我搁下了心。”
窗户上一轮红日,藏在云层里,偷着发散的红光映得月贞眼里熠熠生辉,也是替她松了口气,“那就好了,你能安安生生地过个好年了!”
芸娘咬咬嘴皮子,起身辞她,“我赶着回娘家去,等我回来,给你捎带些我们家的好菜。我们家使着个广州府的厨娘,烧得一手好菜。”
“等我回来”这四个字倏地在月贞脑子里一撞,撞钟似的,提起她心里堆的一桩事。这厢送罢芸娘,便将脑袋捶了两下,“我这猪脑子,怎么给这椿事忘了。”
说话往那边宅里去,先给霜太太请安,而后踅至唐姨娘屋里探望。
唐姨娘见好了些,只是还是没精神,系着条抹额靠在床上,迎面见着月贞便笑,“我听见说你打娘家回来,还想你是不是烦嫌我了,怎么不来瞧我?今日可不就把你盼来了。”
月贞发着愧疚道:“我回来这几日,偏赶上我们那头忙,有些个太太奶奶来访,我们太太叫我陪着。不然一早就要来瞧你的。二老爷呢?”
“他也忙,这时节正是乱着应酬的时候,好容易在家,也是在太太屋里清外头这一年的账。”
月贞见她眼睛里带着希冀,便挪坐在床沿上笑,“我知道你是惦记虔哥的事。我来时就打算了个主意,好容易的事,趁这会家里来访的太太奶奶们多,姨妈想必照看不全,等这两日我到了她屋里陪客,趁机抱着虔哥出来玩耍,到你屋里来待足个半日,她也察觉不到。”
唐姨娘思想一阵,眼往下转,“就怕她跟前那赵妈盯着。你是晓得的,那个赵妈精明得很,人也刻薄。”
“不妨事,我想个法子也绊住她就是了。”
月贞一面宽慰她,一面灵活地将眼珠子往窗上一转,又是一场大雪。
雪花似天跌碎下来,漏了的天不抗风,于是北风凛凛,天气骤寒。
大慈悲寺修建佛塔的石料砖瓦要在正月里运完,开春就好动工,因此这会就得着手运送。叵奈年关将至,许多拉车吃力的都歇了,下剩都是街上零散的人,一时竟寻不到个合适的队伍。
那寥大人急得唇角燎泡,生怕耽搁了,往大慈悲寺内去与了疾玉芳两个主持商议。玉芳不过是应个景,因为亏空的嫌疑插不上话,凡事都凭了疾拿主意。
了疾捻停了持珠,坐在榻上道:“李家的茶叶号里走货运货,常使着一班跑腿的人押货去往各省。我记得这一阵有一批正要回钱塘来。趁着还没遣散他们归家,我可以去请他们将料子运到寺里来。自家的班子,或者还可以省下些运送银子,只要给足力夫们银钱就是了。”
寥大人喜出望外,在禅房内直打转,“好好好省不省银子的不提,这笔钱本来就是算在账上的,寻着人将料子押上来是正经。鹤二爷,这件事全都托付给您了,烦您这两日就往山下跑一趟,千万与大太太霖二爷议定此事。”
了疾心内暗自踟蹰,原本为避月贞,是打算除夕那日才归家的。架不住寥大人一再在耳边催逼,“我的二爷,哪里还等得到除夕?此时不动,正月里哪里能都运完,二月还要等着开工呢!”
那声调渐渐变了味道,像是别的什么人在他心里催逼,冷静倨傲,仿佛势在必得。听起来耳熟,是另一个他,藏在欲断难断的尘寰里。
自打月贞归家,像是埋了个魔障在他心里,他同它抗争,辩理。夜里睡在枕上,似乎听见那张榻上仍有潮。热的呼吸,在漆黑的虚空里,丝丝缕缕地缠上来,他争不过它,经不住去回想。是它胜了。
但当早上金钟一敲,又是他赢了。
他自悔修行不够,索性闭关半月。却在那间悄无声息的禅房,它叫嚣得更狂妄。那时他心里也并没责怪月贞的意思,觉得不过是她的一点任性。
然而此番经不住寥大人催促,他又要换到对它更具天时地利的战场上去了。他还能赢么?他有些没底,因此这一路上,仿如虔诚朝圣,任凭路上雪积三寸,他也不先往家送信,一路足行而去。每走一步,就暗暗坚定佛心。
走到尘寰中来,正热闹得紧,白戏杂耍,声震云霄,一堆堆的人潮喧闹,朱门鄙户前头,有的是幼童点炮仗,“砰”地一声,满是灰飞与纸屑,无可挽回地在坠落。
他忽然有些怪月贞。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怪她乱他修行,或许是因为离她越走越近的缘故。他头一回感到胆怯,于是打定主意要对她敬而远之。
作者有话说:
了疾:你是个祸害,是个魔障。
月贞:那你还喜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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