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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是没用,此时也只能靠这些人支撑着。这些人忙前忙后,也不过是乱忙,东西早预备在那里,就是不生,白白急死人。
有个媳妇将放凉了水端出去,又换热的进来,来回跑了几趟,在廊下被琴太太房里来哨探的丫头拦住问:“到底几时生?”
媳妇攒眉摇头,“谁知道?都痛了一夜了,稳婆原是估摸着早上生,你瞧这会,都快正午了,连根头发丝都还没瞧见。”
那丫头拉着她向拐角走了几步,“你看这情形,还能不能生下来呢?”
这媳妇生过两个孩儿,多少也知道些,抑着声道:“我看有些难,再这么捱下去,孩子还没生下来,人就要先累疼死了。二奶奶这会都有些发昏了,看那大夫的药煎来吃了能不能好些。”
有另一个婆子扎过来,也跟着嘀咕两句,“我看这就是个孽胎,哪有那么能折磨人的孩子?这哪是生孩子,简直是索命!”
丫头摆摆手,示意此刻不要议论,一壁赶回琴太太屋里回话去了。那些乱糟糟的声音传不到这里,琴太太这屋仍旧是一种阒寂,尽管丫头的语调有些急,也并未能掀翻这寂静。
琴太太听完就挥手叫她下去了,慢慢摇着扇对冯妈道:“要是生不下来倒好了,这孩子本就不该生的。”
冯妈转来榻上坐,凑近了脑袋,“就是生下来也不怕,太太只管放心,那稳婆我一早就是交代好了的。霖哥的心此刻都系在二奶奶身上,哪还有功夫留心孩子?生下来,趁他不留神,那稳婆就……”
说到此节,她两面虎口一圈,用力比了个手势。
琴太太仿佛不忍看,拿扇把她的手拂下去,点了点头,“那就好,没了孩子,她就还是李家的二奶奶,从前的事我就权当不知道,横竖闹出来我霖哥也是没脸。”
冯妈赞同地点头,拣了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递给她,“太太到底是仁慈,这样的事也能容。”
这话彼此都明白是奉承话,谁也不去计较真假。琴太太只安安稳稳地打着扇子笑了下,心里盼着那孩子别生下来,生下来也是叫人难堪。
月贞赶到那院里去时,廊下早围了好些人,都是些看热闹的下人,老老少少的,丫头听媳妇说生产的经验,媳妇又听婆子说一些生孩子的怪谈。听下来,无非都是些因果报应的闲话。
月贞虽然一早就看不惯这些好瞧热闹的人,倒是头一回心里恨。她难得拿出个大奶奶架子,吵人群吆了吆,“围在这里做什么?你们都没事忙了?!”
一堆人顷刻散了,月贞又捉裙进屋里去,登时一股味道扑鼻,又是腥膻味,又是脂粉味,又是汗味。里头稳婆丫头都是干着急,芸娘昏睡在床上,没了力气,眼皮孱弱地阖着。
这时有丫头端了药进来,霖桥噌地从榻上立起来去接,捧到床前喂芸娘吃下。慢慢芸娘像是没那么痛了,也有了些精神,掀开眼皮把屋子睃一圈,对霖桥道:“叫人先出去,我想透透气。”
月贞忙帮着邀人出去,自己也退到外间守着。侧耳去听,卧房里一霎静得出奇。下晌了,太阳斜晒在暗红的门帘子上,上头的连枝牡丹纹像是活了过来,枝叶绞缠,像无数只讹命的手朝门里伸进去。
第65章别有天(五)
天光烈得发白,隔着淡鹅黄的窗纱,那烈又变得温情些许,好像外头从来没有过刺眼的太阳,一切景象犹如春色温柔。可身上都是黏黏糊糊的,汗水和羊水弄得满床狼藉,也许还混着泪水。
芸娘仰倒在这片废墟似的景象里,自己也像是一片败瓦,哪里都是残缺的。
唯有一处多余高高地隆在腹中,鼓得要将她的皮肉撕破似的。她朝下望过去,觉得那是个残垣断壁的土堆,无数的碎瓦与细沙松滚下来,渐渐将她活埋。
不相干的人都被赶到外头去了,腹痛也消减了些,吃了药恢复了些精力,她得以心无旁碍地看着霖桥。眼皮上的汗水淌进眼里,刺痛得她流下泪来,目光就变得愈发模糊了。
眼前的霖桥看不清,反倒从前的霖桥慢慢由她脑海里浮出身影。那时他还不这样瘦,面庞也不是这样憔悴,曾称得是位惨绿少年。是在她无心理睬的光阴里,他一点一点变成了如今憔悴萧条的面孔。与其说是岁月残酷,不如说是她残酷。
她这样想着,就笑了下,“你的好,我恐怕这辈子是报答不完了。”
此话犹如锥心,霖桥一下湿了眼眶,又怕在这会哭了不吉利,便将眼睁了睁。不想香炉里的烟飘到他眼里,更是熏得人眼睛生疼。
他笑着说:“这会不要说这些,大夫说要存体力,还是少说话的好。”
芸娘歪在枕上无所谓地看了眼肚皮,“这孩子生不生得下来都不要紧,随他去,不必白费心。”她顿了顿,“其实也不该是你来费心。”
这话等同于是直白地承认了孩子不是霖桥的,在此前,他们从没说过这话。霖桥本来也怕说,心里明白和宣之于口是两码事,明明白白讲出来,就是彼此一点颜面也难存。就和他心里一直存在的感情是一样,说出来是多此一举,空余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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