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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夜（第1页）

盛夏已过，暑气未散，尤其是正午时分，炽烈的阳光晒下来，时间久了，脸颊便火辣辣的疼。

明德十五年七月十三，两日之后便是中元节，连洲天威帝国的皇城深陷在一种低沉焦虑的氛围中，宫内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淡淡的愁容，和不知所措的茫然。

顾妙妙身着天威帝国小宫女标配的秋香色交领襦衫，黛色长裙，挽着宫女标准的螺髻，手持一把青竹扫帚，顶着烈日在青云宫内清扫庭院，素白的小脸已经被晒得通红。十三四岁，正是豆蔻年纪，绰约的身姿初成，姣好的面容稚气未脱，女童的娇憨和少女的妩媚奇妙交融。

另一名洒扫宫女刘樱子漫不经心的扫着地，偷偷瞥向顾妙妙的目光里有艳羡，也有不解，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扫什么扫，都这个时候了，还穷讲究。”

顾妙妙轻声嗔道：“胡说什么呢，小心有人听见。”

她素来遵守宫规，也从不偷奸耍滑，按理说她这般年纪，在宫中少不了受欺凌，但顾妙妙却是个例外，刘樱子觉着，或许是她太过出众，所有人都认为她必会出人头地，成为贵人，谁敢欺凌这样的人呢。

见顾妙妙这般亲昵和自己说话，刘樱子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凑近一点，低声道：“妙妙，这次不是闹着玩，听说皇上已经下了密旨，后宫全部撤离，太子这两日就会先行离宫。”

顾妙妙皱了皱眉，低下头，继续清扫青石小径上的花叶，神情淡漠，心中却已经乱了。

刘樱子继续说道：“十五年了，开国女帝留下的那些鲜血，怎么节省都用完了。虽说有海云山的仙师们相助，不能启动神器，终究抵御不了魔军的侵袭。”

顾妙妙心情沉重的看了刘樱子一眼，悄声道：“樱子姐姐，事到如今，我们这些宫人，总归要相信皇上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然还能如何。”

“除非女帝重生，可是她老人家已经骨肉尽毁，便是重生也不再是曾经的肉身。你说女帝当年为什么不留下嫡系血脉？”

顾妙妙闻言呆了呆，不知该如何作答，又听见刘樱子继续说道：“皇上是一个真好人，不然不会安排我们后宫之人年年出宫避祸。只是今年出宫之后能不能再回来，谁也不知。”

顾妙妙有点生气，还是强行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沉声道：“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小心有人听见，把你送到宫正那里去。”

刘樱子嬉笑道：“宫正大人自己恐怕也在收拾金银细软，哪里顾得上我呢？我已经想好了，出宫之后，如果情势不妙就直接回家去。妙妙，你呢？你想好了去哪里吗？要不要去我家？”

顾妙妙低叹一声道：“我是皇家育婴堂收养的孤女，哪有地方可去。我还是为皇上和天威帝国祈福吧。”

刘樱子还要说什么，“呯”地一声，青云宫大门被狠狠踹开，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立刻扔了扫帚，一起跪在地上。太子这个时辰应当在天机殿随驾听政，此时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前来青云宫。

“都起来，”进来的正是太子顾昱珩。

他身着玄金腾龙朝服，身姿挺拔如一棵新生的白杨，满面怒气，看见宫苑内跪了一地的宫人们，才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挥了挥手，然后一头冲进了自己的寝殿。

顾妙妙站起身来，担心的看着太子修长却削薄的背影，他还只有十六岁，便要面对天威帝国的生死劫难，若是明德帝……太子稚嫩的双肩，如何担负得起这巨大的责任。

刘樱子见顾妙妙满面担忧，嬉笑道：“妙妙，你不论如何心仪太子，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贴上去。”

顾妙妙大怒，恨声道：“你瞎说什么呢？”

刘樱子见她凤目圆睁，瞬间杀气凌人，不自觉抖了一下，不敢再开口。

那边青云宫总管方少监慢悠悠的对众人下令道：“传太子口谕，六局派来当差的宫女，今日协助青云宫内侍整理太子的物品，明日便不必再来青云宫当差。”

顾妙妙和刘樱子对视一眼，刘樱子低声道：“太子要出宫啦。”

两人放下手中的竹扫帚，跟着几名内侍进了太子的书房。顾昱珩已经换上了一身亮银铠甲，清俊的面容愁云惨淡，却又强行克制着沮丧，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冷傲姿态。

“你们小心些，这里的书都是开国女帝的珍藏，日后孤还要传承给孤的后人，”顾昱珩叮嘱着宫人们，目光落在顾妙妙身上，眼神亮了一下。这宫女虽然年幼，却气度沉稳，一见便觉安心。

顾妙妙手脚麻利的将书架上的书册取下来，一本本放入藤箱之中，感觉到顾昱珩的眼神，便抬起头来看着他。

顾昱珩在顾妙妙探询的目光中退缩了，这宫女的目光中隐隐含着父皇都没有的压迫感，令人无法逼视。

顾昱珩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道：“你是司设局的宫女吧，我听他们叫你做妙妙，今日把书籍收拾好便早早回去，明日就是十四，父皇已经安排妥帖，你们出宫暂避几日就可，无需担忧。”

顾妙妙点点头，轻轻答了声“是”，一双明眸晶亮如星。

顾昱珩呆了呆，才收回目光，垂下眼眸，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父皇会亲自驻守永宁殿，不会让魔军亵渎开国女帝的寝殿。”

顾昱珩依稀觉得眼前这宫女似乎在何处见过，让他有莫名的亲近之感，在她的面前便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道：“我们顾家以军功立国，总不会辱没了先祖。”

顾妙妙皱了皱眉，心想他这般年纪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倒也未曾辱没他的身份。

顾昱珩见顾妙妙没有回应，不由得心中苦笑，转身走出书房，心想连这么个小宫女都不相信这些话了。天威皇室从立国之日起便被来自元洲天兴帝国的魔军追杀，若是不能彻底解决这些魔军，便是艰难渡过了今年，明年的七月十五还不知道会如何。他这个太子当得战战兢兢，远远不如一个乡间的富绅之子过得安生，可笑的是，如今母后想选一个太子妃居然无人应征。

顾妙妙静静看着顾昱珩修竹一般纤细的背影，少年微微弓着背，努力负载起难以承受的重担。事到如今，为了这个少年，她也只能尽力一试。主意已定，顾妙妙微蹙的秀眉渐渐舒展开来，对着刘樱子微微一笑，如鲜花盛开，星月同辉。

刘樱子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手中不停收拾书册，心里忍不住打起了小算盘。

入夜，掖庭灯火通明，宫女们都在收拾细软。刘樱子将自己的全副家当都打包成了一个大包袱，才心满意足的在榻上躺下休息，四下一看，却不见顾妙妙的踪影。

刘樱子早就想好了，顾妙妙这姑娘几乎没出过宫门，生得又美貌，若是能将她带回自己家里，给自己哪位兄长做媳妇都行。想到这里，刘樱子从榻上爬起来，四处寻找顾妙妙。

正遍寻不见，掖庭外忽然传来一个内侍的声音：“奉皇后娘娘懿旨，所有宫女即刻出宫，到宗庙暂避。”

宫女们熟练地列好队，抱着各自的细软，在女官和内侍的引领下，从掖庭鱼贯而出。刘樱子找不见顾妙妙，只能作罢，急忙背起自己的大包袱，加入了出宫的队伍。

顾妙妙穿过混乱的人群，向着空旷的前殿方向而去，刚走到通往永宁殿的角门处，几名值守的御林军突然出现，将她拦住。

晦暗不明的灯火中，一名魁梧的御林军军官看了看顾妙妙的腰牌，又看了看她，冷峻的脸庞带了一丝柔和，对她说道：“小姑娘，你还是回掖庭去收拾行装吧，今夜不必再去永宁殿洒扫。”

“婢子给殿内的长明灯添满灯油就回，这一出宫不知道需要几日才能回呢，永宁殿的长明灯可灭不得，”顾妙妙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御林军军官淡淡道：“不必，若是女帝在天有灵，自会庇佑我天威帝国，长明灯定会一直长明下去。若是女帝英灵不在，长明灯也不需要再点下去。”

顾妙妙一时语塞，还要再纠缠下去，那军官面色一冷，道：“大敌当前，永宁殿是宫中最紧要之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本校尉念你年幼，观你面相也不是奸恶之徒，才不予追究，你还不离去！”

顾妙妙一怔，退后一步，向那御林军军官行了一个宫礼，郑重道：“有劳校尉大人守护永宁殿。”

说完转身就走，并无迟疑。御林军军官看着她的背影，朗声道：“小姑娘，皇后娘娘已经下旨，即刻出宫，你快些回去，莫要被他们丢下。”

一名御林军兵士道：“校尉今日居然如此好说话。”

那军官道：“我等天威军人，自然要保护天威的百姓，这般明媚而又识大体的小姑娘，一定要逃脱魔军的残害才好，不然就是你我失职。”

顾妙妙只觉眼中一酸，天威的军人果然都是好儿郎。她脚下不停，心中琢磨着回到掖庭先躲在何处，明夜魔军来袭时再来永宁殿，便不会有人阻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