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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旸扬鞭纵马,往前奔去,苏见黎侧头相望,见拳民们尽都是红头巾、红衣裳、白长靴,也有黄头巾、黄衣裳的,都不扎辫子,手中兵器以大刀长矛居多,也有提着剑、棍、戟、槊的。
还有一些拳民,怀里抱着根又粗又大的枪管,枪管下面接着一截木棒。苏见黎却认得,那兵器名叫火铳,比大刀长矛要厉害一些。
一些拳民见了这一对少年少女驱马飞至,却又带着个孩童,开始警惕。其中固然有不少人见过顾旸,但此时夜幕幽黑,看不清面目。
已有一些人抡起石头砸了过来,一颗石头砸在了马儿的屁股上,马儿大叫一声,跑得更快了。
远远地望见根木杆直插晚空,木杆顶端一面旗子,在黯淡的星月之下,扑拉拉地飘舞,绽出满天红光。
马儿行近,渐渐看清那红旗缝了一圈黑边,正中间用毛笔写了九个大字:“助清灭洋,杀尽天主教”。字迹雄伟厚重,想是请了读过书的学究来写的。
顾旸见了,这才想明白拳民们口中喊的,也正是这几个字,只是人潮如簇,声音虽然洪亮,却是杂乱交织,听不清晰。
“他们一拥聚在此处,可是要攻打这小里固村的教堂?”顾旸心想,“只是如何不见有人交战?”
又行过几十步路,却见仍未到拳民尽头,人流却尤为广阔了,喊声也愈大了,更似天崩海啸,紧紧压住四面八方,把世界挤得越来越小。
如雁见了,兴奋地举起指头来,指指画画,回头向着苏见黎和顾旸动起了嘴巴。
他分明近在眼前,又显然是大喊大叫,却没有一点声音。
顾旸和苏见黎对视一眼,都暗暗心惊。
又行了一程,只见那人潮已排满了天际,向这边铺展开来,放眼环顾,所见之处,几乎都是人的头顶。顾旸心中纳罕:“这比那烟台港海滩上的石头还要多。”
秋风扫动,半空中云雾四散,人海尽头的夜幕里隐隐现出一座高大雄伟的教堂。它不似中国的宫廷阁楼。只见它高耸入云,通体煞白,墙壁上映着月影火光,最高处是一顶十字架,直贯流霄。
教堂之下,是无数颗燎原之火,火光之中,便是那汹涌如血水的满地义和拳拳民了。
最前面有四人,挺立在那“助清灭洋”的斑驳旗影里,也都是赤帻红衣,其中有三人顾旸却认得:那正是赵三多、阎书勤、高元祥。还有一位少年男子,也就十七八岁,凌乱潦草的一头黑,显然是饱经奔波,生得方正刚毅,鼻子上却架着一个大眼镜。
“弟兄们!”只听赵三多瞪着眼,红着脸,大喝道,“此门若再不开,咱们便烧!”
“烧!”
人群一呼百应,前面的人喊过,后面的人喊,恰似潮起潮落,地动山摇。
顾旸坐在马上,听着这磅礴的吼声,手中的鞭子仿佛凝滞了,整个人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他遥望着赵三多,心中也大为震骇。那次在蒋家村见到他,只当他是个慈祥贪玩的老头儿,此刻他站在几千黎民之前,他突然很像一位英雄。
不,他就是英雄。
他也许就是为了这万千黎民而生。
此时此刻,虽不是每个人都在呐喊,但总会有人在呐喊。
当真的没人呐喊了,也就没什么呐喊的必要了。
顾旸仰头望向那教堂。
说起来这建筑立在那里,也美得很,可它是硬要立在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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